八岐大蛇伏诛,其污血浸染之地化为毒沼,腥臭弥漫,然其庞大如山脉的尸骸,亦成为震慑四方妖邪的丰碑。须佐之男命立于蛇骸之首,手持新得的神剑天丛云,剑身青光流转,与他周身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暴雷霆隐隐呼应。他深蓝色的眼眸扫过脚下狼藉而震撼的大地,以及远处那些跪伏在地、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脚摩乳村村民。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在他那颗习惯于破坏与愤怒的心中滋生——那是一种混杂着力量得到认可、存在获得价值、乃至一丝……被需要、被敬畏的满足感。
他不再是单纯带来灾厄的放逐之神,而是斩除凶物、拯救一方的英雄。
村民们抬来最洁净的泉水,捧上村落中珍藏的粟米与果物,以最朴拙也最虔诚的礼仪,感谢这位降临的“救世主”。老村长脚摩乳更是老泪纵横,匍匐在地,声音哽咽:“尊贵的天神大人!您拯救了我等村落,更救了小女性命!此恩此德,无以为报!愿奉上村落所有,听凭大人驱策!”
须佐之男的目光,越过感恩戴德的村民,落在了静静站在人群后方的那道纤细身影上——手摩乳,或者说,他更愿意称呼她被献祭前的本名,栉名田比卖。
她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浅青色麻衣,长发依旧用草绳系着,几缕发丝垂在耳侧,更衬得脖颈修长白皙。经历了生死大劫,她脸上少了几分惊惧,多了几分沉静的柔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正凝望着他,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感激,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与仰慕的光芒。见须佐之男看来,她微微垂下眼帘,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姿态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须佐之男心中微微一动。这凡间女子,与他高天原所见任何女神皆不相同。她没有天照那般至高无上的威严,也没有其他女神或矜持或活泼的固定姿态,她的美,是山野清泉般的纯净,是劫后余生带来的坚韧与脆弱交织的特殊气质,如同一株在狂风暴雨后依然挺立的、带着露珠的萱草。
“此地……”须佐之男开口,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蛇患虽除,然妖氛未尽,土地亦被污血玷污。尔等日后,作何打算?”
脚摩乳闻言,脸上喜色稍褪,换上愁容:“回大人,此地经此大劫,确已不宜居住。我等……本欲迁徙,却不知去往何方,更恐途中再遇凶险。”
须佐之男沉吟片刻。他看向手中青光湛湛的天丛云剑,又感受着体内因斩杀大蛇、获得神剑而隐隐增长、且更为凝练的神力,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他已被高天原放逐,海原统治权亦失,此方人间,或可成为他的立足之地。此地人类虽弱小,却知感恩,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栉名田比卖,此女与他,似有一份特殊的因果牵连。
“既如此,”须佐之男朗声道,做出了决定,“吾便暂居于此。以此地为中心,清剿四方妖邪,净化土地,尔等可安心居住,不必迁徙。”
村民们闻言,更是欣喜若狂,纷纷叩首,高呼“大神庇佑”。
须佐之男说到做到。他凭借强大的神力与天丛云剑之威,开始以脚摩乳村(他将其更名为“须贺”)为中心,向四周扫荡。盘踞山林的血舌山神、潜伏河泽的淤濡颚怪、藏身古墓的邪音魍魉……诸多为祸一方的妖魔鬼神,在他狂暴却有效的征伐下,纷纷授首或远遁。他所过之处,雷霆开路,剑光涤荡,妖氛为之一清。被净化后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草木滋生,河流复澈。
在此过程中,他与栉名田比卖的接触也愈发频繁。他征战归来,她总会默默奉上清泉与食物,为他擦拭甲胄上的血污与尘埃(尽管神力一转即可洁净,但他并未拒绝)。她话不多,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总能清晰地表达出关切与仰慕。她还会用山野花草编织成环,悄悄放在他休憩的巨石旁;会在他凝望远方、似有心事时,用叶笛吹奏起空灵而略带忧伤的乡野小调。
须佐之男那狂暴的心,在这细水长流的温柔浸润下,竟也奇异地平和了许多。他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习惯那带着山野气息的宁静陪伴。他甚至会向她讲述一些高天原的见闻(隐去了自己不堪的部分),而她总是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眸,听得如痴如醉,偶尔提出的问题,虽质朴,却往往能触及本质。
这一日,须佐之男清剿了西北方最后一处强大的妖巢,凯旋而归。他立于刚刚净化完毕、可以俯瞰新生“须贺”之地的一片高坡上,但见夕阳熔金,霞光万道,脚下村落炊烟袅袅,田垄新绿,一派安宁祥和。栉名田比卖静静地站在他身侧,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衣袂,周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侧脸恬静美好。
须佐之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这安宁,这景象,这身侧的人……他想要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