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戈号的船桨如同受惊蜈蚣的百足,疯狂地划破法细斯河幽暗的水面,冲向黑沉沉的大海。船尾后方,科尔基斯王宫的方向已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苏醒巨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愤怒的号角声与隐约的追兵呐喊撕裂了夜的宁静,越来越近。船首,金羊毛在倪克斯的帷幕下兀自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光辉,这光芒此刻却仿佛成了招引毁灭的灯塔,映照着船上每一张凝重而苍白的脸。
伊阿宋紧握着船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未知的黑暗航道。他身边,美狄亚裹紧了斗篷,深绿的眼眸不再是昨夜献策时的炽热与决绝,而是翻涌着背叛亲族、仓皇出逃带来的巨大恐惧与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她怀中紧紧抱着那卷光芒流转的金羊毛,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却不知这浮木正将她拖向更深的罪孽漩涡。
“他们追来了!是国王的战船!速度很快!”负责了望的英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
众人回首,只见河口处已涌出数艘科尔基斯快船的黑色剪影,船头激起的白色浪花在夜色中格外刺目。为首那艘最大的战船上,埃厄忒斯国王的身影依稀可辨,他手中权杖所指,正是阿尔戈号逃逸的方向!太阳神血脉的怒火,化作了催动战船的神力之风,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这样下去我们逃不掉!”忒拉蒙低吼道,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必须有人断后,或者……想办法拖住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投向了美狄亚。是她带来了魔药与计策,是她引领他们取得金羊毛,也是她的背叛引来了这灭顶之灾。此刻,似乎唯有她那诡秘莫测的魔法,才有可能再次创造奇迹。
美狄亚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中的重量——期盼、怀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将责任归咎于她的怨怼。她娇躯微颤,猛地抬起头,看向伊阿宋。伊阿宋也正看着她,眼神中有恳求,有焦虑,却唯独少了昨夜盟誓时的温情。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因背叛而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
一种混合着绝望、被利用的刺痛以及为证明自身价值的疯狂,在她眼中凝聚。她不能在此刻失去价值!她必须做得更多,更决绝,让伊阿宋和所有英雄都再也无法抛弃她!
“有一个办法……”美狄亚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颤音,“一个残酷……但有效的办法!”
她推开搀扶她的英雄,踉跄走到船尾,面向那越追越近的科尔基斯舰队。她解下一直随身携带的一个以人发缠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质囊袋。她颤抖着从中取出几样事物:一撮她弟弟阿布绪尔托斯寝宫中偷偷取来的头发,一小块浸染过他鲜血的布片,以及几枚刻画着扭曲符咒、仿佛在微微搏动的黑色骨片。
“你要做什么?”伊阿宋察觉到不对,厉声问道。
美狄亚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如同从幽冥地府传来:“我弟弟阿布绪尔托斯……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也是舰队实际的指挥官之一……以他的血亲之躯与灵魂为引,可布下‘亲血迷障’……能最大程度扰乱追兵的意志与航线!”
此言一出,连最勇悍的英雄也倒吸一口凉气!以亲弟弟为祭品?!这是何等骇人听闻、悖逆人伦的邪恶法术!
“不!美狄亚!不能……”伊阿宋试图阻止。
但已经晚了。美狄亚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决心吞噬。她割破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落在那些头发、布片与骨片上,口中吟诵起古老而亵渎的咒语,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非人!那咒语引动了赫卡忒最黑暗的权柄,沟通了某种存在于血缘纽带中的、恶毒无比的诅咒之力!
远在科尔基斯舰队旗舰上的少年王子阿布绪尔托斯,正遵从父命,指挥水手全力追击。突然,他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痛苦地捂住胸口,眼前发黑,耳边响起无数怨灵的尖啸与姐姐那扭曲的咒文声!
“姐姐……你……”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阿尔戈号的方向,话音未落,周身血液仿佛瞬间逆流,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黑色咒纹!他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七窍中渗出乌黑的血液,年轻的生命力如同被戳破的水囊般急速流逝,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甲板上,气息全无!
与此同时,以其死亡为代价释放出的诅咒之力,化作一片无形无质、却浓郁如墨的黑暗迷雾,伴随着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虚影,猛地以阿布绪尔托斯所在的旗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亲血迷障”并非物理的屏障,而是直接作用于追兵的精神与感知。被迷雾笼罩的科尔基斯水手与战士,眼前瞬间幻象丛生!他们看到了死去的亲人向他们哭泣,看到了战友化身狰狞的敌人扑来,听到了来自深渊的诱惑与恐吓!舰队阵型大乱,战船如同醉汉般相互碰撞、偏离航向,惊恐的呼喊与自相残杀的刀剑碰撞声取代了追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