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俄尔科斯的王宫,终于迎来了它“名正言顺”的君主。伊阿宋加冕的庆典,比欢迎英雄归来的场面更为盛大。黄金与象牙装饰的大殿中,醇酒如溪流般倾泻,烤肉的香气与鲜花的芬芳混合,吟游诗人弹唱着篡改过的、剔除了所有血腥与魔法细节的夺宝史诗,将伊阿宋的功绩推向云端。他端坐在曾属于珀利阿斯、如今被擦拭得锃亮却仿佛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王座上,头戴金冠,身披紫袍,接受着臣民与贵族的朝拜。
然而,那顶金冠的重量,远超他的想象。它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珀利阿斯无声的诅咒与美狄亚那冰冷目光的凝聚。每一次朝臣高呼“国王万岁”,他耳畔似乎都会响起黑釜中药液翻滚的咕嘟声;每一次触摸光滑的权杖,指尖都仿佛能感受到那件被腐蚀的国王单衣的粘腻触感。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底深处是无法驱散的阴翳,那象征荣耀的紫袍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日益被猜忌、惶恐与负罪感啃噬的心。
而美狄亚,作为帮助他登上王座的最大功臣,其处境却并未随着伊阿宋的加冕而有丝毫改善,反而愈发微妙。她拥有了王后之名,居住在王宫最华丽的偏殿,却如同住在一个精致的牢笼。希腊的贵妇们依旧用那种混合着恐惧、鄙夷与猎奇的目光打量她。她们私下里称她为“那个科尔基斯女巫”,将珀利阿斯的离奇死亡与她联系起来,流言蜚语如同毒蔓,在宫廷的每个角落悄然滋长。
伊阿宋开始下意识地疏远她。他忙于巩固权力,接见使臣,处理政务,夜夜晚宴,流连于那些能给他带来“正常”希腊式荣耀与认同的场合。回到寝宫,他身上常带着酒气,面对美狄亚那仿佛能看穿他灵魂的深绿眼眸,他变得沉默、闪躲,甚至……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厌烦。他不再与她商议国事,仿佛那些肮脏的交易从未发生;他渴望人们只记得他是夺取金羊毛的英雄,而非依靠巫术与谋杀上位的国王。
美狄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最初的孤独与惶恐,逐渐被一种冰彻骨髓的失望与愤怒所取代。她为他背叛了父亲,谋杀了亲弟,背负着永世的诅咒,双手沾满洗不净的血污,换来的,竟是如此迅速的遗忘与嫌弃?她开始更长时间地独处,在她那间依旧弥漫着草药与异域香料气息的房间里,摩挲着赫卡忒的护符,眼神日益幽深,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沼泽。
裂痕,在沉默与日复一日的冷遇中,无声地扩大,直至无法弥补。
导火索在一个看似平常的黄昏被点燃。伊阿宋带回了一个消息,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却难掩其中的一丝如释重负与某种决绝:
“美狄亚,科林斯的国王克瑞翁,向我发出了联盟的邀请。他愿意将他的女儿,格劳刻公主,许配给我,以缔结我们两城最坚固的盟约。这……这对伊俄尔科斯的未来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避开美狄亚瞬间变得如同冰锥般的目光,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讲道理的平静:
“你知道的,我们……我们的结合,起始于特殊的环境。你是科尔基斯的公主,你的……背景,你的力量,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希腊诸城对你多有疑虑,这影响了伊俄尔科斯的外交与稳定。而格劳刻公主,血统高贵,性情温婉,她能带来科林斯的全力支持,能让我……让我们的城邦,真正融入希腊世界。”
他甚至试图给出“补偿”:“你和孩子们,我会妥善安置。你们将拥有富足的封地与尊贵的身份,一生无忧……”
“孩子们……”美狄亚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绿的眼眸,如同骤然掀开盖子的火山口,里面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炽热的岩浆与冰冷的灰烬。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去辅佐的男人,看着他为了所谓的“稳定”与“融入”,如此轻易地就要将她和他们的儿子们像旧家具一样扫地出门。
多年来积压的委屈、愤怒、被利用的刺痛、对未来的恐惧,以及那深植于血脉中的、科尔基斯式的、不容背叛的烈性,在这一刻,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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