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鸟既成,其眸中再无少女的天真,唯有填海的执念,燃烧如火焰。她毫不迟疑,振翅飞离咆哮的海面,向着西方的山林飞去。她飞过曾经嬉戏的森林,掠过炎帝昔日教导族人耕种的田畴,目光坚定,直奔那传说中盘古脊梁所化的不周山(残骸)附近,那里有最为坚硬的“西山之木石”。
她以那白喙,奋力啄取细小的树枝与石子,哪怕那树枝坚韧,崩裂了她的喙尖;哪怕那石子沉重,几乎拖坠她小小的身躯。她一次一次,衔起那微小的木石,然后调转方向,忍受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与风霜,再次飞回那浩瀚的东海之上。
于那波涛汹涌之处,她松开喙,将口中衔着的微木细石,投入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精卫!精卫!”
悲鸣之声,伴随着木石落海的微响,在这空旷的海天之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震撼心神!那木石入海,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瞬间便被巨浪吞噬。然精卫毫不气馁,一次失败,便再次飞回西山,再次衔取,再次投下……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衔微木石,誓平沧海。
此举在寻常生灵乃至神灵看来,何其愚痴,何其徒劳!以蝼蚁之力,欲填瀚海,便是再有亿万年光阴,又岂能成功?
然,我天道视角观之,此举却别有深意。精卫之行为,已非单纯的复仇或执念,其每一次衔木投石,皆是以自身魂灵为引,将那“不甘”、“憾恨”、“坚守”的极端意念,连同西山木石中蕴含的“坚定不移”的物性,一同烙印于东海的海天法则之间。那投入海中的,并非实体木石,更是她永不磨灭的意志碎片。这意志碎片沉淀于海,虽不能真个填海造陆,却如同最细微的“楔子”,开始悄然改变着东海部分区域的“势”,使得那原本浑然一体的狂暴水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滞涩”与“抗力”。
她的悲鸣,更是如同一曲永恒的哀歌,回荡在东海之滨,警示着后来者大海的无情,也诉说着一个灵魂不屈的抗争。
黄帝轩辕闻此事,默然良久,叹道:“此乃神农氏之遗烈,亦是人族意志之显化。其行虽微,其志可撼天。”遂下令东海之滨诸部,不得伤害此鸟,任其往来。
而那高居九天、执掌时序的噎鸣,于时光褶皱中,亦看到了这微小身影在漫长岁月中的重复轨迹,其精准无比的目光中,竟也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超越了生死、超越了理性计算的执着,本身便是对这精密时序的一种微妙“干扰”,一种充满了悲壮美的“变奏”。
精卫填海,非为成败,实为一种态度的彰显,一种精神的永恒。她的存在,如同这日益秩序化的洪荒天地间,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一首永不休止的挽歌,提醒着众生,即便是在圣王治世、神明在天的时代,个体的憾恨与执着,依旧拥有撼动法则的微弱可能,亦是那混沌之巢所代表的“消解”意志,始终无法完全吞噬的、最为顽强的“存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