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法细斯河口的咸涩海风裹挟着远方圣林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龙息与泥土的腥气。阿尔戈号的英雄们围坐在篝火旁,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紧张,而非往日的豪迈。埃厄忒斯国王的条件如同沉重的枷锁,锁住了每个人的咽喉。唯有伊阿宋,紧握着怀中那冰凉的小玉瓶,感受着其中暗金色油膏仿佛活物般的微微搏动,眼中燃烧着混合了孤注一掷与某种被命运选中的异样光芒。
翌日,黎明撕破科尔基斯阴郁的天幕。在埃厄忒斯及其朝臣、卫兵们或冷漠、或讥诮、或隐含杀意的目光注视下,伊阿宋独自一人,走向了位于王宫后方、被低矮石墙环绕的“战神阿瑞斯圣园”。园内土地呈暗红色,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寸草不生。场地中央,两具巨大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铜犁随意丢弃着。而在圣园深处阴影里,两点灼热的、如同熔岩般的红光亮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沉重喘息与铁链拖曳声——那是被禁锢的、鼻孔喷吐着硫磺烟雾的神牛。
伊阿宋深吸一口气,背对众人,迅速取出玉瓶。他拔开塞子,一股奇异的气息弥漫开来,非香非臭,带着冥河的阴冷与某种不朽生命力的灼热。他将那暗金色的粘稠油膏均匀涂抹在全身。油膏触及肌肤,瞬间渗透,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随即化为一股灼热的洪流在他血管中奔腾!他的肌肉微微膨胀,肌肤表面泛起一层淡金色的、仿佛金属般的光泽,瞳孔深处有细微的金色火焰在跳跃。
他大步走向那两头躁动不安的神牛。它们体型庞大如小山,铜蹄踏地,火星四溅,灼热的鼻息将空气都扭曲。见有人靠近,它们发出威胁的低吼,低头猛冲过来!
围观者中响起一阵惊呼。但伊阿宋不闪不避,他低喝一声,双臂张开,竟硬生生抵住了两头神牛的犄角!神牛狂暴的力量推得他向后滑行,犁出两道深沟,但他脚下如同生根,那层金光将灼热的鼻息与冲击力尽数隔绝!他双臂肌肉贲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拧一压!
“哞——!”
痛苦的吼声震天动地!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两头不可一世的神牛,竟被他以纯粹的蛮力强行压制,屈下前膝!伊阿宋毫不迟疑,迅速抓起地上的铜轭,以巧劲与蛮力结合,猛地套在了神牛的颈项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美感,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狂暴。
套好轭,他牵引着依旧挣扎咆哮的神牛,走向那巨大的石犁。将犁套上,他一声叱咤,神牛在他驱策下,拖着沉重的石犁,开始在那从未开垦过的、坚硬如铁的土地上奋力前行!
“轰隆隆——!”
石犁破开暗红色的土地,如同利刃切开凝固的血块,发出沉闷的巨响。泥土翻卷,露出下面更深沉的漆黑。神牛鼻中喷出的火焰舔舐着伊阿宋的身躯,却只能在金光外徒劳地卷动,无法伤他分毫。他稳步前行,驾驭着神牛,以惊人的速度翻耕着土地,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与跳跃的火光中,宛若天神下凡。
埃厄忒斯的脸色从最初的轻蔑,转为惊愕,再化为铁青。他死死盯着场中那个金光闪耀的身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四亩土地很快翻耕完毕。伊阿宋解开神牛,将它们驱赶回阴影深处。他喘息着,汗水混合着尘土从额角滑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取出美狄亚给予的、闪烁着磷光的龙牙,如同播种谷物般,将它们一颗颗投入新翻的垄沟之中。
土地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微微蠕动。紧接着,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生长与金属摩擦声中,一具具身披青铜铠甲、手持利刃的武士,破土而出!他们身形高大,眼窝中燃烧着嗜血的红色光芒,发出无声的咆哮,瞬间就挤满了刚刚翻耕过的土地,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席卷整个圣园!
伊阿宋牢记美狄亚的嘱咐,他没有立刻冲上前,而是迅速退至场边,双臂抱住那块美狄亚指示过的巨岩,怒吼一声,全身金光爆闪,竟将那需要数人合抱的巨石高高举起,猛地投向武士群的中央!
“轰!”
巨石落地,砸起漫天尘土。正如美狄亚所预言,那些本应攻击伊阿宋的龙牙武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激怒了。距离最近的武士,毫不犹豫地将刀锋砍向了身旁的“同伴”!仿佛连锁反应,整个武士群瞬间陷入了疯狂的内斗!青铜交击声、铠甲碎裂声、无声的咆哮响成一片!他们相互砍杀,断肢与破碎的甲胄四处飞溅,暗色的、如同沥青般的“血液”染黑了新翻的土地。
伊阿宋冷静地站在场边,手握剑柄,如同收割者般等待着。当最后两个武士在疯狂的互殴中同时将武器刺入对方胸膛,踉跄倒地,化为泥土与锈蚀的金属后,整个圣园陷入了一片死寂。
尘埃落定,唯有伊阿宋金光黯淡的身影独立于遍地狼藉之中。
成功了!
埃厄忒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伊阿宋,又狠狠剜了一眼高塔的方向(他或许已猜到与美狄亚有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证明了你的……‘能力’。但金羊毛,仍需你自己去圣林中取来!”
这显然是推脱与缓兵之计。伊阿宋心知肚明,但他没有争辩,只是沉声道:“我自会前去。”
当夜,更深露重。美狄亚再次悄然现身于阿尔戈号的营地。她的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眼中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
“我父亲绝不会轻易交出金羊毛,”她急促地对伊阿宋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圣林深处的巨龙,永不睡眠,它的毒牙与凝视足以让任何英雄殒命。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