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埃厄忒斯国王,也被那源自亲生血脉陨落带来的巨大悲痛与诅咒之力冲击得心神剧震,眼睁睁看着儿子的旗舰失去控制,看着整个追击舰队陷入混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无尽怨恨与绝望的咆哮:“美狄亚——!!!我诅咒你!!以太阳与冥河之名,诅咒你永世不得安宁!!!”
阿尔戈号趁此机会,全力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法细斯河口,一头扎进了相对开阔、但同样危机四伏的茫茫黑海。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喜悦。船上死一般寂静。英雄们看着船尾那个因施展禁忌魔法而虚弱喘息、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异常亮得吓人的美狄亚,目光中充满了恐惧、疏离,乃至一丝厌恶。她为了他们,犯下了弑亲的重罪,这恩情太过血腥,太过沉重,仿佛带着诅咒的温度,让他们不寒而栗。
伊阿宋走到美狄亚身边,看着她手腕上仍在渗血的伤口,看着她空洞而执拗的眼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安慰?感激?还是斥责?任何言语在此刻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虚伪。他只能沉默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受着她冰冷的颤抖,心中第一次对这段以背叛和魔法开始的姻缘,生出了巨大的、不祥的预感。
阿尔戈号在黑海的波涛中颠簸前行,依靠着金羊毛微弱光辉的指引(传说它能庇护航船避开部分灾祸),以及英雄们丰富的航海经验,艰难地寻找着归家的航路。他们绕过了好战的土着海岸,避开了盘踞着海妖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的险恶海峡,顶住了北方吹来的、能将灵魂冻结的寒风。
然而,美狄亚弑亲的恶行与埃厄忒斯那饱含血泪的诅咒,似乎引动了更深层次的自然之怒。天空时常毫无征兆地阴沉,降下饱含着怨念的酸雨;海面下,不时有巨大的、形态模糊的阴影掠过,撞击着船底;甚至连风向都变得诡异莫测,时而停滞,时而逆向。
在一次穿越布满暗礁与漩涡的狭窄海域时,灾难终于降临。一股毫无预兆的、源自海底深处的巨大暗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将阿尔戈号推向一片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群!
“左满舵!全力划桨!”伊阿宋嘶声力竭地大吼。
英雄们拼尽全力,船桨几乎要折断。但暗流的力量超乎想象,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阿尔戈号的右侧船舷狠狠撞上了一块如同利剑般突出的礁石!
海水疯狂涌入!船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开始倾斜!
“堵住缺口!弃置重物!”忒拉蒙指挥着英雄们奋力抢救。
混乱中,美狄亚紧紧抱着金羊毛,蜷缩在相对安全的船首。她看着英雄们在冰冷的海水中搏斗,看着船舱内的补给品被不断抛入海中,看着这艘承载着她所有希望与罪孽的船只正在缓缓沉没,眼中第一次流下了并非因为施法反噬,而是源于彻底绝望与孤独的泪水。
她为了爱情,付出了一切——故乡、亲人、清白,如今,连这最后的容身之所也要失去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金羊毛的神力终于被危机彻底激发,又或许是某位暗中观察的神只不忍看到自己的棋子就此覆灭,那金羊毛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光芒如同实质的护罩,暂时稳定了剧烈进水的船体,并且奇异地将周围狂暴的海流稍稍抚平!
借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英雄们终于用备用的木板与浸油的帆布,勉强堵住了最大的缺口,并将船舱内的积水舀出大半。
阿尔戈号,这艘饱经磨难的英雄之船,拖着残破的躯体,载着身心俱疲、双手沾满血污的船员,以及一段已然变质、散发着血腥气的“爱情”,在金羊毛不祥而慈悲的光芒照耀下,继续向着故乡,也向着注定的悲剧终点,艰难前行。
海风呜咽,仿佛在吟唱着一段关于背叛、谋杀与破碎希望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