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城的石基在智慧女神的目光下日渐稳固,橄榄树的绿荫开始投下安宁的影子。然而,奥林匹斯的天空,却从未因一座凡间城邦的归属而真正平静。那场争夺的余波,如同海面下的暗流,与另一股更古老、更私人的怨愤交织在一起,在神后赫拉的心中翻涌不息。
她对波塞冬竟会输给雅典娜——那个从宙斯头颅中蹦出、某种意义上永远提醒着她墨提斯存在的女儿——感到一种近乎快意的嘲讽,但这份快意很快被更深的危机感覆盖。宙斯对雅典娜的偏爱(在她看来)是如此明显,而波塞冬的失利,是否意味着宙斯的权威更加不可动摇?她自身的地位,又该如何巩固?
这种不安,混合着长久以来对宙斯风流韵事积攒的、几乎已成为她神格一部分的熊熊妒火,使得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网,时刻扫视着苍穹与大地,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威胁她婚姻与她作为神后独一无二尊严的蛛丝马迹。
很快,她最深的噩梦再次成真。
宙斯的目光,又一次被一位女神所吸引。这一次,是勒托,一位属于泰坦神系、性情温和宁静、姿容清丽脱俗的女神。她是科俄斯与福柏之女,司掌哺育与隐蔽之夜,其神性中带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月光般的柔美。或许正是这份在奥林匹斯喧嚣中罕见的宁静气质,吸引了宙斯那永远寻求新奇与征服的目光。
他们的结合,如同在赫拉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剜了一刀。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勒托很快便怀有了身孕——那是宙斯的孩子!
赫拉的狂怒,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诅咒或针对情敌的报复。她动用了他作为神后的巨大权柄,颁布了一道极其恶毒、几乎断绝所有生路的神谕,响彻在天地之间,约束着所有神只与自然精灵:
“任何一块土地,无论位于大地、海洋或是天空,若敢接纳勒托,允许她在其上进行分娩,必将承受我——神后赫拉——永恒不息的怒火!那片土地将永远失去生机,沦为诅咒之地!任何神只、宁芙、乃至凡俗生灵,若敢向她伸出援手,亦将遭受同等的命运!”
这道神谕,如同一张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勒托,这位即将临盆的女神,瞬间从受眷顾者变成了天地间最不受欢迎的存在。她所到之处,大地在她脚下颤抖、龟裂,拒绝承载她的重量;河流倒流,拒绝给予她一滴解渴的清水;森林闭拢枝叶,拒绝提供一片荫蔽;连海中的岛屿,也在她靠近时诡异地漂移远去!
她挺着沉重的腹部,开始了在希腊世界漫长而绝望的流亡。饥饿、干渴、疲惫与随时可能分娩的巨大痛苦折磨着她。她步履蹒跚,形容憔悴,昔日宁静的美貌被深深的忧虑与生理上的折磨所取代。她向熟悉的山川河流之神求助,换来的只有沉默的拒绝或歉然的回避。赫拉的积威与那可怕的诅咒,让任何潜在的同情者都望而却步。
赫拉本人,或是她忠诚的耳目,如同幽灵般紧追不舍。每当勒托似乎找到一处可能的、未被神谕明确涵盖的缝隙,赫拉的意志便会立刻降临,以更严酷的方式驱赶她,或是直接命令那里的精灵将其驱逐。
这场追逐与逃亡,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勒托的哭喊与祈祷回荡在荒芜的山谷与空旷的海面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奥林匹斯山静默着,宙斯或许心存愧疚,但在赫拉如此公开而决绝的意志面前,他似乎也暂时选择了回避,不愿引发更直接的神系内战。
勒托的意志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与痛苦所压垮。她感到腹中的孩子躁动得越来越厉害,分娩的时刻迫在眉睫。若再找不到落脚之地,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恐怕都将在这无尽的流亡中耗尽最后的神力,悲惨地消逝。
就在她精疲力尽,近乎放弃,蜷缩在一处连杂草都不愿生长的荒凉海岸边,准备迎接最终命运之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投向了东方那片广袤无垠、波涛汹涌的爱琴海。
在海天相接的极远处,一片朦胧的、似乎并非固定陆地的阴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不是通常的岛屿,更像是一片……漂浮的、尚未完全稳定的存在。
一个名字,伴随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她心中浮现——俄格亚?不,是一个更古老、更常与“漂浮”联系起来的名字……阿斯忒里亚!
传说中,她的妹妹阿斯忒里亚,为了躲避宙斯的追求,曾化身鹌鹑投入大海,其身躯化作了了一座漂浮的岛屿,最初名为俄格亚,后来……
勒托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那片朦胧的漂浮之影祈祷,声音微弱却带着最后的虔诚与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