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特尔的烈焰巨剑挥落之后,并非瞬间的终结。那纯白的、焚尽九界的火焰持续地燃烧、蔓延、湮灭,仿佛要执行一场彻底到原子层面的净化。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一切都在那极致的光与热中,化为沸腾的混沌汤,继而归于最原始、最寂静的“无”。曾经辉煌的九界、巍峨的世界树、喧嚣的战场、亿兆生灵的悲欢……所有旧日的存在,都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画卷,色彩、线条、意义尽数消融,只余下炽白一片,而后,连这炽白也渐渐黯淡、冷却。
绝对的寂静与黑暗,笼罩了一切。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形质,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存在”与“虚无”的分别。这里仿佛是比金伦加鸿沟更加彻底、更加终极的“空无之境”。诸神黄昏的烈焰,完成了它毁灭的使命,也耗尽了自身,只留下这片仿佛连时间都已死去的、冰冷而沉重的余烬之海。
然而,“绝对”的虚无,或许本就是一种悖论。在连“观察”与“定义”都已不存的极致死寂中,某些极其细微、极其坚韧的“余烬”,并未被彻底湮灭。它们不是物质,也非纯粹能量,而是旧世界崩解时,在毁灭烈焰的煅烧与法则彻底紊乱的刹那,偶然残存下来的“存在之碎片”——一段不屈的意志,一缕未散的记忆,一抹纯粹的本源,或是一线被烈焰淬炼得愈发精纯的法则雏形。
它们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飘荡,如同宇宙坟场中最后的、微弱的磷火。彼此之间,或许相隔亿万年时空的虚无距离,或许又近在咫尺却永不相触。它们沉默着,承载着旧世界最后的、或许也是唯一的遗产。
第一缕余烬,是“幸存者”。
在旧日阿斯加德彻底焚毁的方位,无尽的黑暗虚空中,一点极其黯淡、却异常坚韧的银灰色光点,艰难地维持着自身不散。那是维达尔,沉默之神,奥丁与女巨人grid 之子。在黄昏之战最混乱的时刻,他并未身处主战场核心,而是在阿斯加德边缘,与一群由洛基魔力催化的、形态诡异的混沌魔物作战。当苏尔特尔的毁灭火焰席卷而来时,维达尔以他天生的沉默神力与坚韧到极致的意志,结合母亲赠予的、由世界上最坚韧材料制成的神靴,在千钧一发之际,并非对抗,而是“融入”了火焰爆发时产生的、极其短暂的法则扭曲裂隙,将自己放逐到了时空的夹层之中。
他未能完全避开火焰,神躯大半被焚毁,神力几乎枯竭,神魂遭受重创,只余下最核心的一点本源意志,包裹在残破的神靴与一丝沉默神格之中,在虚无中漂流。他感受不到父亲奥丁、兄弟托尔以及其他诸神的陨落,只有一片冰冷的、无尽的死寂。复仇?他不知向谁复仇。目标?他不知去向何方。只是那源于血脉与神格的、顽强的“存在”本能,支撑着这缕余烬不曾彻底熄灭。他在黑暗中漂浮,如同失却了船桨与罗盘、仅凭最后一丝浮力不沉的漂流者。
另一缕相似的余烬,来自瓦利,奥丁与琳达之子,出生一日即成长为青年、为兄巴德尔复仇而杀死霍德尔的神只。他的幸存方式更加奇异。在黄昏烈焰焚身之际,他那因“复仇”而异常纯粹、凝练的神格,与自身“快速成长”、“适应剧变”的独特权能相结合,竟在毁灭中发生了某种诡异的“蜕变”与“蛰伏”。他的神躯看似被焚毁,神格却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为一粒近乎“种子”状态的、蕴含着强烈复仇意志与顽强生命力的微小光点,深深嵌入了一片随世界树碎片崩飞、却在烈焰中意外未被彻底摧毁的、极其微小的空间碎片里,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仿佛在等待……某个重新“发芽”的契机。
此外,在旧日米德加德的方位,在那亿兆生灵瞬间化为飞灰的绝望余响中,竟也侥幸残存着极其稀少的、并非神只的“碎片”。那不是完整的灵魂或生命,而是一些在毁灭瞬间,因强烈至极的信念、或纯粹的偶然、或被某些特殊物品短暂庇护,而保留下来的意识残片或生命印记。它们比神只的余烬更加脆弱、更加模糊,如同风中的残烛,大多在漂流中很快便彻底消散,化为虚无。但仍有极少数,凭借那不可思议的坚韧或巧合,在黑暗中继续微弱地闪烁着,承载着旧日人类文明最后、最模糊的记忆与情感剪影。
第二缕余烬,是“遗产”。
旧世界的辉煌造物几乎尽数毁灭,但仍有少数本质特殊、或在毁灭瞬间处于微妙状态的存在,以碎片或本质的形式残存。
那柄曾束缚芬里尔、由六种不可思议材料打造的神链格莱普尼尔,在芬里尔挣脱与黄昏烈焰的双重冲击下,并未完全化为乌有。它的实体结构崩解了,但其核心的“约束”、“坚韧”、“概念束缚”的法则本质,却如同被打散的烙印,化为无数极其细微、无形的法则丝线,散落在虚无之中。这些丝线失去了主动束缚的能力,却依旧蕴含着“不可摧毁”概念的残响,成为虚无中一种奇特的、惰性的“法则沉淀物”。
永恒之枪冈格尼尔的碎片,大部分随奥丁的消散而湮灭。但枪尖最核心的一小块,那铭刻着最初、最核心“贯穿”与“必中”卢恩符文的碎片,却在刺入芬里尔咽喉、引爆神力后,被爆炸的混乱能量抛飞至极其遥远的时空褶皱深处,侥幸未被烈焰直接触及。它失去了绝大部分神力与灵性,如同一块冰冷、黯淡的奇特金属残片,在虚无中漫无目的地漂浮,其上残存的符文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不甘寂灭的幽光。
旧日矮人锻造技艺的精华与部分光明精灵的自然歌谣本质,也并未完全消失。它们作为“技艺”与“艺术”的抽象存在,依附于极少数幸存下来的、最精纯的矮人工艺造物碎片或精灵魔法结晶中,在虚无里沉浮。这些碎片本身几乎无法被感知,但它们内部封存的知识与美感本质,如同被封在琥珀中的远古昆虫,保持着被重新解读、甚至复苏的潜在可能。
最关键的“遗产”,或许来自那株焚毁的世界树伊格德拉西尔。当主干与枝桠在烈焰中崩塌、化为灰烬时,在树冠最顶端、最靠近旧日命运织机的区域,一颗尚未完全成熟、却在毁灭瞬间因极致能量冲击与法则紊乱而产生了奇异变异的“种子”,或者说“树心最精华的凝结物”,并未被火焰吞噬。它在树干崩塌、烈焰席卷的混乱洪流中,被一股最后的、源自世界树本身求生本能的微弱力量,抛射向了与旧九界坐标完全不同的、更深邃的未知虚空维度。这枚“种子”极其微小,黯淡无光,内部结构复杂难明,仿佛承载着旧世界全部历史、法则与生命信息的、被压缩到极致的混沌档案,又像是一个蕴含着“生长”、“连接”、“支撑”等世界树本源法则的、等待被重新激活的胚胎。
第三缕余烬,是“阴影”。
毁灭并未彻底净化所有的“恶”与“混沌”。某些极度顽固、或本质与“终结”本身相关的存在,也以扭曲的方式残存。
在旧日尼福尔海姆的方位,那啃噬世界树根须的毒龙尼德霍格,其庞大的身躯自然在苏尔特尔的烈焰中灰飞烟灭。然而,作为“啃噬”、“腐朽”、“终结”概念的具现化,它的本质并未完全消失。在毁灭的刹那,这部分概念性的存在,与大量被焚毁的、充满怨念的亡魂碎片、以及尼福尔海姆的极寒本源残渣混合,形成了一团无形无质、却弥漫着冰冷怨毒与虚无渴望的“终结之瘴”,如同宇宙伤口的脓血,沉淀在旧日冥府深渊的最底部,缓慢地蠕动、弥散,等待着可能再次附着于新生之物的机会。
欺诈与火之神洛基,连同他的坐骑芬里尔,在烈焰中化为乌有。但他的“狡诈”、“混乱”、“变革之火”的神格本质,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怨恨与对秩序的反叛意志,同样未被完全净化。这部分本质没有凝结成具体的残片,而是化为一种更加抽象、更加弥漫的“逆反的意念流”或“混沌的倾向性”,如同病毒般,渗透进虚无的背景之中。未来任何试图建立新秩序、新结构的存在,都可能在不经意间,受到这无形“倾向”的微弱影响,滋生不稳定与意外的变数。
而旧日巨人、怪物、混沌爪牙的群体怨恨与毁灭欲望,也并未随着它们的消亡而彻底消散。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广阔而稀薄的“毁灭的记忆场”,如同旧日战场的幽灵回声,在虚无中低频率地回荡,虽无主动意识,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渴望破坏与重归混沌的残余波动。
无数的余烬——幸存者的意志、世界的遗产、未散的阴影——在这片冰冷、黑暗、死寂的终极废墟中,各自漂浮、沉眠、或缓慢蠕动。彼此之间,似乎毫无联系,也看不到任何“未来”的迹象。
直到……一个“变量”的出现。
在连“时间”概念都近乎失效的漫长漂流之后,那枚来自焚毁世界树的、变异了的“种子”或“胚胎”,在漂入某个虚无中极其特殊的、法则相对“平静”甚至“富有弹性”的微小区域时,其内部那被压缩到极致、处于混沌状态的“生长”与“连接”本能,仿佛被这片区域的特性所“触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悸动。
这悸动并非主动的意识,更像是混沌中涌现的第一缕有序的涟漪。
随着这丝悸动,“种子”开始以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吸收周围虚无中极其稀薄、却因旧世界毁灭而充斥的、各种破碎的法则残片、能量余波与存在信息。它吸收的过程,并非吞噬,更像是一种调和与编织。那些格莱普尼尔的法则丝线、冈格尼尔的符文残响、矮人精灵的技艺精华、神只与凡人的意志碎片、甚至包括尼德霍格的终结之瘴与洛基的混沌倾向中不那么极端的部分……都被这枚奇异的“种子”,以一种超越旧日世界树的全新、未知的方式,尝试性地接触、解析、并尝试纳入一个潜在的、新生的系统框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