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正要继续追问些什么,喉咙却有些干涩。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身影,正急匆匆地从人群中走来。
是她。
夜枭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凝滞。
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避开,消失在人群中。这是他这几年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躲藏,隐匿,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可双腿却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心跳,如擂鼓般疯狂地敲击着他的胸膛,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紧张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是她……那个让他放弃了一切,却又在无数个日夜里魂牵梦绕的女孩。他的璃璃。
她瘦了些,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完全褪去,显出更加清晰柔和的下颌线。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可那份独属于她的清丽与温柔,却在时光的沉淀下,愈发夺目,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温玉,散发着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柔光。
不行,不能被她看到。
理智在最后一刻战胜了情感的洪流。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站起身,在与我的视线交汇前的最后一秒,决绝地转过身,将自己高大的身影混入涌动的人潮,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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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终于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瑾昇时,他正呆呆地坐在地上,仰着小脸,望着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只有一个迅速消失在街角的高大背影。那背影挺拔而决绝,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我没有多在意,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安然无恙的儿子占据。我几步冲过去,将他从地上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瑾昇,别跑这么快,妈妈都找不到你了……”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却又舍不得用力。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一根巨大的廊柱后,那道本已消失的背影,此刻正死死地定在那里。一双桃花眼,正穿过人群的缝隙,一眨不眨地,贪婪而痛苦地凝视着我们母子。
夜枭躲在暗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他努力地克制着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冲出去与我相认的疯狂冲动。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我们,像是要把这失而复得的画面,深深刻进自己的骨血里,生怕一眨眼,我们就会再次消失。
是她……还有那个孩子……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和我长得那么像?那双眼睛……
无数个疑团像滚雪球般在他脑海里越滚越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可另一道声音却在尖锐地告诫着他:不行,不能暴露自己,至少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里,尖锐的刺痛感是唯一能让他维持冷静的东西。他就这样站着,看着我抱着孩子,看着我为孩子整理衣领,看着我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直到我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低声呢喃,声音破碎而嘶哑:“璃璃……我的璃璃……”
我抱着瑾昇,慢慢往回走。怀里的小人儿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相遇里,他把小脑袋靠在我的肩上,用软糯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妈妈,叔叔……”
“嗯?”我柔声应着,以为他要说什么。
“爸爸。”
瑾昇的话,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炸响。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风声、人声、广场上的音乐声,全部消失不见。我只能听到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酸涩与疼痛。
孩子从小就没有爸爸,这是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所以我总是想把双倍、甚至更多的爱给他,想填补他生命中那个巨大的缺口。我以为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却没想到,“爸爸”这个词,早已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生了根。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微笑,低头看着他,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什么叔叔呀?宝贝是不是想爸爸了?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几个字,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利刃,精准无误地刺穿了廊柱后那个男人的心脏。夜枭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眼眶在一瞬间烧得通红,一层水雾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中那个日思夜想的纤细背影。
“对不起……璃璃,对不起……”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地道歉。除了道歉,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不敢让一滴泪落下,只怕会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哪怕是偷来的片刻凝望。
他就这样看着,直到我和瑾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再也看不见。那股一直紧绷着的、用疼痛维持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缓缓地、无力地沿着廊柱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起头,闭上了那双盛满了痛苦与思念的桃花眼。衣领,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再等等……”
“再等等我……”
空旷的角落里,只剩下他低哑到近乎气音的呢喃,带着无尽的悔恨与隐忍,消散在渐冷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