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粗糙的戒指静静躺在萧何的掌心,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他通宵未眠的体温。我的指尖微微颤抖,却迟迟无法做出决定——是接纳这份笨拙的真心,还是将它连同我们之间的一切,彻底推开。
这枚戒指,是他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耗费了一整夜的时间,亲手为我打磨的。没有璀璨的钻石,没有精巧的设计,只有金属本身最朴素的质地,以及上面无法完全磨平的、粗糙的痕迹。可就是这样一枚戒指,比我见过的任何珠宝都更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让我想起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一枚他亲手打磨的指环,此刻正放在我的抽屉里。
萧何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他那双总是沉稳如水的眼眸里,此刻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着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那个为情所困、卸下所有伪装与利爪的男人。
“天台的花这些日子也该开了吧……”萧何忽然悠悠地说道,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却在我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涟漪。
天台的花……我怎么会忘记。那是他亲手种下的,在这座冰冷、坚硬、处处透着血腥味的基地里,唯一的、柔软的色彩。他说,等花开了,就带我去看。
可如今,花要开了,我们之间却横亘着一道比天堑更难逾越的鸿沟。那道鸿沟,名为“不信任”。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动摇已被一片冰冷的坚决所取代。我没有去看那枚戒指,只是对萧何摇了摇头,转身,沉默地走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疼痛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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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看着沈璃决绝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将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此刻恐怕正坐立不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夜磷枭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她怎么说?”
“她没收。”萧何的回答言简意赅,却足以将人打入地狱。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久到萧何几乎以为信号已经断了。他能想象得到,那个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刻会是怎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大,”萧何顿了顿,终究还是不忍心,“天台的花这些日子也该开了吧……”
“天台的花……”夜磷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像是在努力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几秒后,他微微一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萧何的暗示,死寂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一下,又一下,剧烈地撞击着胸膛。
“对……花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声音里却抑制不住地带上了紧张和期待,竟然像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少年。“帮我准备一下,我……我去把那里布置一下。”
挂了电话,夜磷枭几乎是立刻就冲向了天台。平日里空旷萧瑟、只有几盆孤零零花草的水泥地,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唯一的救赎之地。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亲自布置着那里。他让手下搬来了基地里所有能找到的鲜花,各种颜色,各种品种,将整个天台变成了一片绚烂的花海。平日里那双杀人不眨眼、只为扣动扳机和签署命令而生的手,此刻却在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每一朵娇嫩的花瓣,生怕弄伤了它们分毫。
他搭起了简易的白色遮阳棚,棚下搬来了舒适的藤编座椅和小圆桌,甚至还细心地铺上了柔软的毯子。夜幕降临时,他又在花丛间挂上了一串串暖黄色的小灯,灯光亮起,如同坠落的星辰,将这片花海映衬得如梦似幻。
“就……这样吧。”他看着自己的成果,手心竟然微微出汗。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然后才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萧何的电话,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忐忑:“告诉她……就说……”他犹豫了片刻,斟酌着措辞,“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在天台等她。”
然而,电话那头的萧何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大,我还有事……”
随即,听筒里传来忙音。
“靠!关键时候掉链子。”夜磷枭低咒一声,紧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心里天人交战,两种声音在疯狂撕扯。直接去找她?会不会又惹她厌烦,让她更加抗拒自己?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犹豫只会重蹈覆辙,让那扇好不容易出现一丝裂缝的心门,彻底关死。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迈开长腿,一步步向我的房间走去。那段路不长,他却走得无比煎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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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用化学公式的冷静与秩序来驱散内心的混乱。可那些熟悉的分子结构,此刻在我眼前却都变成了他那双桃花眼的形状,时而深情,时而痛苦,时而……充满了我无法理解的悔恨。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一种试探的小心翼翼。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试管的手也跟着一颤。
“璃璃……”
是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在我面前总是有些笨拙的“小夜”,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暗火”主宰,而是一个混合了两者、却又完全不同的,脆弱而沙哑的声音。
我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回应。
门外的他似乎没有等到回应,敲门的声音变得急促了一些,也大了一些,生怕我听不见,又怕惊扰到我。“璃璃……我……”他的声音里心跳如鼓擂,“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他的声音,从最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不知不觉间,竟变得近乎哀求。我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个无论面对何种绝境都游刃有余的夜磷枭,此刻仿佛被剥去了所有坚硬的外壳,只剩下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内里。
“就……五分钟,说完我就走,如果你还是不想见我……”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门内依旧一片死寂。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门外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我听到了衣料摩擦门板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是靠着门,缓缓地滑坐了下去。隔着一层厚重的门板,他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心上碾过。
“璃璃,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他的喉咙像是被无数情绪哽住,发出的声音紧绷而嘶哑,“我……我错了……”
那三个字,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重量,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真的错了……”
我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他怀疑我时那双冰冷的眼,浮现出他用那些混账手段将我困住时的疯狂。委屈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可与之一同翻涌的,还有他为我挡开危险时的背影,他笨拙地为我处理伤口时的专注,以及他此刻……这般卑微的忏悔。
“我不该怀疑你……”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平日里所有的冷静自持早已破碎不堪,“从一开始,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就该相信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掌似乎贴在了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离我更近一些,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璃璃,我……我现在才明白,没有你,我的一切都是空的……”他闭着眼睛,我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那痛苦与悔恨交织的神情,“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求你”两个字,他说得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彻底击溃了我用冷漠筑起的所有防线。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悄悄从房间的另一个出口绕了出去,当我出现在他身后的走廊尽头时,他正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蜷缩着高大的身躯,颓然地靠坐在我的门前。
“你在干什么?”我开口,声音因为许久未曾说话而有些干涩,却依旧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