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磷枭的私人仓库,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一座陈列着他半生征伐与隐秘欲望的博物馆。冰冷的金属墙壁泛着幽微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木料与金属机油混合的,一丝丝危险又迷人的气息。他牵着我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我的皮肤,传递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
他将我带到一面巨大的玻璃陈列柜前。柔和的灯光自柜顶倾泻而下,将里面的物品照得纤毫毕现。
最左侧的格子里,是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璀璨。鸽血红的宝石,深海之蓝的钻石,祖母绿的猫眼石……它们被精心切割,以最完美的角度折射着光芒,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足以在任何一场顶级拍卖会上掀起腥风血雨。然而在这里,它们只是沉默的藏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右移动,那里的画风陡然一转。不再是珠光宝气,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碎片,烧灼变形的机械零件,甚至还有一枚沾着暗沉血迹的弹壳。它们被小心地放置在天鹅绒的底座上,仿佛是什么神圣的遗物。
这些,都是……我感到喉咙有些发干,轻声问道。
都是我的……收藏。夜磷枭的目光随着我的视线移动,落在玻璃柜中的一件件物品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每一个字都吐得缓慢而清晰。
从左往右看……他引导着我的视线,那些是我执行任务时带回来的……纪念品。他说的很委婉,但我知道,那些看似破铜烂铁的东西背后,必然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毁灭。每一块碎片,都可能来自一架坠毁的飞机,或是一座被夷为平地的秘密基地。
他的手指继续移动,最终,指向了最右边一个独立的小柜子。那是一个由磨砂玻璃制成的柜门,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透出模糊的,森白的轮廓。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迟疑与脆弱。
然后……那个……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努力想看清那片模糊的白色究竟为何物。那是,什么?
那个……你可能不太想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侧过身挡住我的视线,但手臂抬到一半又僵住了。他似乎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反而更显可疑。修长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挣扎与探寻。真的要看吗?
他的紧张,像一根无形的弦,绷紧了整个空间的空气。我能感觉到,这扇磨砂玻璃门后,藏着他最深,最黑暗的秘密。一个他既渴望我了解,又恐惧我触碰的领域。我没有退缩,反而更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
是什么?
我的坚持似乎给了他最后的勇气,又或者说,是最后的审判。他抿了抿薄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然后,他伸出手,缓慢地,郑重地拉开了玻璃柜下方的一个抽屉。动作的迟缓,仿佛那抽屉有千斤之重。
一声轻响,抽屉被拉开。
我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抽屉里,铺着黑色的丝绒,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几个森然的,泛着象牙色光泽的头骨。
它们被处理得非常干净,颅骨的每一道缝合线都清晰可见,空洞的眼窝像是两个黑色的漩涡,无声地凝视着天花板,也凝视着我惊骇的瞳孔。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夜磷枭愈发急促的呼吸。
这些都是……惹过我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猛地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的侧脸在灯光下竟显得有些苍白。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与戏谑的桃花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几乎是哀求般的紧张。
他强撑着镇定,试图维持着主宰的威严,但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我本来以为,你会害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等待着宣判。
******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夜磷枭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从未如此刻这般痛恨自己敏锐的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沈璃瞬间停滞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身体一刹那的僵硬。
他后悔了。就在拉开抽屉的那一秒,他就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这些代表着血腥,死亡与罪恶的东西。这是他从尸山血海中攀爬到王座的证明,是他权力的基石,也是他永恒的诅咒。他以为,让她看到最真实,最不堪的自己,是一种坦诚。他想让她知道,她爱的男人,双手沾满了洗不净的鲜血,灵魂浸泡在最深的黑暗里。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的爱。
他赌她会因为爱他,而接纳他的全部。可万一……万一她怕了呢?万一她眼中那点光,因为看到了这些骸骨而彻底熄灭了呢?
他不敢想下去。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是恐惧?是厌恶?还是……憎恨?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准备好迎接她的尖叫,她的后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害怕,他会立刻关上抽屉,将这些东西永远封存,然后用尽一切办法去弥补,去让她忘记今晚所见的这一切。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片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移开视线。她只是看着那些头骨,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将目光移回到了他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错愕,但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和憎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反而……反而好像有一丝……怜惜?
这个认知让夜磷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怜惜?她竟然在怜惜他?怜惜一个将敌人头骨做成藏品的恶魔?
******
我确实震惊,但那震惊并非源于恐惧。我看着那些沉默的头骨,又看看身边这个高大的,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来掩饰自己脆弱的男人。我的心中非但没有涌起一丝一毫的害怕,反而被一股奇异的,酸涩的怜惜感紧紧包裹。
这个以骸骨为阶登上王座的男人,这个在基地里说一不二的主宰,此刻正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将他最不堪,最血腥的过往,也是他最脆弱的软肋,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他不是在炫耀武力,他是在求我接纳。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所以,你的仓库里,都是你的……战利品?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紧绷的神经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像是从溺水的边缘被猛地拉回了岸上。也……也不全是……
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急切地关上了那个盛放头骨的抽屉,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我的亵渎。然后,他拉开了旁边另一个抽屉。
与刚才的森然可怖截然不同,这个抽屉里,是满溢的珠光宝气。各式各样的珠宝,名贵的手表,静静地躺在丝绒上,仿佛一片璀璨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