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旦规律起来,好似湍急的水流,眨眼就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多月里,樊萱一直在忙那一本册子的事。其实最初的那本册子早已经写完了,于是她又换了另一本新的。
那本樊萱日夜投入心血的册子很扎实,几乎有一拳半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约莫有三四斤重。可要说起这本册子里的内容,只怕每一页都比山岳还沉。
渐渐的,这一本新册子也丰富了起来。樊萱的工作接近了尾声,妖族的战火却也近了。
四月初,妖族终于将战线推进到了扶摇宗南面约一百里处。扶桑国的都城已经在三月中旬被破,只剩下后撤的军队还在拼死抵抗,然而也是早已疲惫不堪,奄奄一息了。整座东扶摇洲,若是能从云层顶处看见全貌的话,只有那极北之地的一小片还未沦陷而已。淅城的军队已然是残兵败将,挡在妖族与整座东扶摇洲沦陷之间的,只剩下一座扶摇宗而已了。
也就是这座扶摇宗,能令妖族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去年在紫霞宗发生的事,两族都看在眼里,妖族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时日里,除开扶摇宗本宗的长老外,陆陆续续还有些野修及周边残留宗门的修士上山来。他们势单力薄,一旦对上妖族,定是必死无疑,不如将最后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或许还能拼个鱼死网破。关于这些人,樊萱也抱着她的小册子一一前去拜访了。后来,如玉知晓这件事后,便和她一起去。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就这么日日夜夜奔走在扶摇宗的山间。他们的手里有一本厚厚的册子,看起来有些古怪。但凡是个人,都会好奇,那本册子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比起个别扶摇宗长老的倔脾性,这些外来客大多对樊萱的拜访还是乐意至极的。而当听到樊萱拜访之目的时,这些人却都不免沉默了。沉默过后,大多数人却也没有拒绝,依旧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与生平,还有最重要的,由樊萱代为其画一幅肖像。他们的姓名与肖像都会记录在那本册子里,永远留存下去,这是樊萱的承诺。
此时还留在扶摇宗山上的人,除了徐怀谷等人外,都是存了决一死战的心。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东扶摇洲的英雄,东扶摇洲的荣耀。
这些人的姓名,不该埋没在碌碌无为之辈的名下,他们的姓名应当荣登高榜,传与世人称颂!好让后来人晓得,当年在东扶摇洲的仅存之地,有这么一批修士,置生死于脑后,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扞卫东扶摇洲的气节!
樊萱去找邓纸鸢的时候,本来是有些心虚的。她并不了解这位东扶摇洲成名已久的大剑仙的脾性,因此害怕唐突了。然而既然是记录扶摇宗的最后一批修士,缺了这位风采卓绝的主心骨,自然是一大遗憾,所以樊萱决定咬牙去见她。然而她没想到这趟拜访的过程竟然异常顺利,那位大剑仙欣然答应了樊萱,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本册子,书名可以由樊萱来定,只有一件事,其中所记录修士,不得以修为排座次。
按邓纸鸢的话来说,所有留在扶摇宗山上的修士,无高低贵贱之分,也不论往日恩怨情仇,正派邪派,此刻共同抵御妖族,所有人就都是一样的。她也只是其中一人,不过修为高些,资历老些,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她只愿自己的姓名夹在一众修士之中,不要有任何出彩之处。
这一席话,不免让樊萱对这位东扶摇洲本土第一个晋升十境的剑仙,肃然起敬。
二人还聊了些别的,有关紫霞宗的往事,还有崔枯。邓纸鸢知晓樊萱是紫霞宗仅存的独苗,因此有些事,如若不说,或许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把当年与崔枯等人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樊萱,包括一百多年前的那次道统之争,还有当年她与崔枯,以及那个叫孙祥的太华山道士之间的往事。这些陈年往事,本来邓纸鸢只想着随着她们这一辈人的老去,烂在泥土里就好。但是见到樊萱,她就会想到紫霞宗的结局,不免心中要长叹一口气。
崔枯最后所做的决定……一百多年,他真是一点也没变。邓纸鸢对他一点气也没有了,她只有深深的落寞。不久之后,自己也该去见他了吧?
这世间,好比一座舞台,有人上场,有人下台。崔枯的戏份已经结束了,连邓纸鸢也快要落幕,然而故事总会有人续上,眼前人就是登台者。不过还好,这座舞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依旧生机勃勃,满是朝气。邓纸鸢知晓这点,便足矣欣慰地笑了。
终于,在四月十一这一天,两本厚重的册子完工了。其中记录之修士一共一百三十二人,扶摇宗修士八十八人,其余宗门及野修四十四人。
待往后战争结束,这两本册子将是东扶摇洲最宝贵的财富,值得永远珍藏流传。可惜了,她为扶摇宗撰写此册,却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家宗门编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