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太后厉声道,“些许牺牲,算什么?只要最终能稳住这江山,除掉隐患,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如果这‘隐患’,是儿臣自己呢?”陈显忽然平静下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太后,“如果有一天,儿臣也成了您眼中,威胁到这江山稳固的‘隐患’,您是不是……也会像对静之一样,对儿臣……”
“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后尖声打断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惊惶。
陈显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和悲凉。“看,母后,您也在怕。您怕静之,怕他手中的刀,怕他不可控。可您更怕的,是失去对这局面的掌控,是您手中的线,牵不住我们这两个提线木偶了,对吗?”
“您口口声声为了江山,为了朕,可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将江山推向内乱,将朕置于火上烤!您联络蜀王,是制衡吗?那是与虎谋皮!您纵容‘清流会’,是剪除枝丫吗?那是在培养另一头猛虎!母后……您真的,老糊涂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太后心上。她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跌坐回圈椅中,面如死灰。
“你……你……”她指着陈显,手指颤抖得厉害,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今日起,”陈显不再看她,转身,背对着这个生养了他的女人,声音冰冷而决绝,“请母后于坤宁宫静养,非朕旨意,不得出宫,亦不得见外臣。一应饮食起居,由冯保亲自照料。**”
“坤宁宫上下宫人,一体更换。旧人……全部送入浣衣局。刘瑾……及其同党,着东厂、锦衣卫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母后名下的所有皇庄、产业,即刻查封,由内帑接管。相关人等,一律锁拿候审!”
“至于江南之事,蜀王之谋,‘清流会’之祸……”陈显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朕,自有决断!不劳母后费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向殿外走去。玄色的衣袍拂过冰冷的地面,决绝而孤直。
“显儿!”太后在他身后,发出凄厉的呼喊,“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没有哀家,你镇不住这朝堂,镇不住这天下!陈静之他只会害了你!害了这大燕的江山!”
陈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猛地拉开沉重的殿门。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瞬间扑打在他的脸上。门外,冯保率领着一队肃立无声的大汉将军和太监,垂首侍立。更远处,昏暗的雨幕中,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座帝国最尊贵的宫殿。
“陛下……”冯保小心翼翼地上前。
“照朕刚才说的办。”陈显的声音在风雨中清晰而冰冷,“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老奴……遵旨。”冯保深深躬身,声音发颤。
陈显不再言语,迈步走入瓢泼的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但他浑然未觉。他只是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那风雨如晦的、看不见前路的沉沉黑夜。
身后,坤宁宫沉重的殿门,在他离开后,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大汉将军缓缓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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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成都,蜀王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蜀王陈恪阴晴不定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他手中捏着一封刚刚译出的密信,信纸被他攥得紧紧,边缘已经皱裂。
“‘风’……被软禁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陈显……他竟敢?!他竟真敢对自己的生母下手?!”
“王爷,”谋士“鬼狐”方敬斋沉声道,“京中急报,坤宁宫已被严密看守,太后身边之人悉数更换。我们与‘风’的联系……彻底断了。陈显还下旨彻查太后名下产业,刘瑾等人已被东厂拿下。”
“好,好一个陈显!好一个狠心的皇帝!”陈恪怒极反笑,“为了他那把刀,连亲生母亲都能囚禁!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咱们撕破脸了!”
“王爷,如今‘风’这条线已断,我们在京中的许多布置恐将暴露。陈显接下来,必然会对我们和‘清流会’全力清剿。江南那边,陈静之动作也越来越大,俞大猷在海上截了佛郎机人的船,我们与海上的联络恐怕也……”方敬斋忧心忡忡。
“怕什么!”陈恪猛地将密信拍在桌上,“‘风’倒了,还有‘秋水’先生!京中的布置,能撤的撤,不能撤的……就让他们永远闭嘴!至于陈静之、俞大猷……”他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本王本来还想再等等,等‘秋水’先生的东风。现在看来,是等不了了!”
他站起身,在密室内踱步,快速说道:“立刻传令我们潜伏在江南各卫所、州府的人,可以动了!制造混乱,刺杀官员,散布谣言,怎么乱怎么来!务必拖住陈静之的脚步,让他无暇他顾!”
“是!”方敬斋领命。
“通知我们在云贵边界的兵马,以剿匪为名,向湖广方向缓慢移动,做出威压之势!让陈显和陈静之,首尾不能相顾!”
“是!”
“还有,”陈恪走到墙边,拉开一幅巨大的舆图,手指点在福建沿海,“告诉宁王那个废物,他最后的机会来了!让他立刻联络他在福建的旧部,还有那些海寇、佛郎机人,给我在沿海闹起来!抢,烧,杀!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能把俞大猷的水师,给我拖死在福建!”
“王爷高明!”方敬斋眼睛一亮,“三方齐动,江南、湖广、沿海同时发难,朝廷必然左支右绌!陈显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顾周全!”
“这只是第一步。”陈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意,“最关键的一步,还在‘秋水’先生那里。告诉先生,计划……可以提前了。”
“王爷是说……”方敬斋呼吸一窒。
“‘清君侧,靖国难’。”陈恪一字一顿,眼中野心的火焰熊熊燃烧,“这把火,是时候从蜀中,烧到整个天下了!陈显,陈静之……本王倒要看看,你们兄弟,能不能接下本王这雷霆一击!”
窗外,夜雨如注,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席卷天下的腥风血雨,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