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凌晨一点。
华为坂田基地三楼,那间十五平米的项目办公室灯火通明,像个小型作战指挥部。
空气中弥漫着三种味道: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汤料味、红双喜香烟的焦油味、还有热敏打印机刚吐出来的纸张的油墨味。
林辰蹲在地上,周围铺满了整整二十八张a3纸——那是过去一周调研的全部成果,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记录着数据、草图、照片和手写分析。
左边九张是广州天河的覆盖优化问题,右上角贴着从写字楼顶拍的照片,能看到天线不合理的倾角;
右边七张是深圳华强北的干扰对抗,频谱仪截图上的杂散信号像心电图一样乱跳;
中间六张是东莞工业区的维护短板,那张基站被雷劈后焦黑外壳的照片触目惊心;
下面还有粤北山区、珠三角农村、水乡河网……
“分类完成了。”林辰直起腰,脊椎发出咔哒一声响——蹲太久了。
办公室里其他三个人从各自的工位上转过头来。
周峰掐灭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支烟,从电脑前起身走过来。他还是那件格子衬衫,但领口更皱了,头发乱得像被风吹过的稻草堆。
“按问题类型分的?”
“按表面问题类型分的,”林辰纠正,“但我觉得,这些都不是真问题。”
“什么意思?”张涛推了推黑框眼镜,从白板那边走过来。他已经在白板上写满了数学公式和算法框图,粉笔灰沾了一手。
王哲和刘博也从门口进来——他俩刚去车间借了台热敏打印机,搬上来时气喘吁吁。
“打印机来了,”王哲放下那个铁疙瘩,“博哥调好了,打图特别清楚。”
“正好,”林辰指着地上的纸张,“我们需要把这些数据可视化。”
五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看那些铺开的调研记录。凌晨一点的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日光灯镇流器的嗡嗡声。
“先从广州开始,”林辰拿起天河的照片,“表面问题是覆盖漏洞导致掉话。我们当时在天台测的数据显示,低层用户掉话率是高层用户的三倍。”
“传统解法是调天线倾角,”周峰说,“但你们发现调了也没用,因为会引发新问题。”
“对,这就是关键,”林辰用红笔在纸上画圈,“一个问题被解决,会引发新的问题。为什么?因为gsm网络是个复杂系统,每个参数都相互关联。调天线倾角影响覆盖范围,覆盖范围影响干扰水平,干扰水平影响掉话率……这是个死循环。”
张涛若有所思:“就像治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病人全身都是病。”
“比喻得好,”林辰点头,“而且更糟的是,每个医生(每个优化工程师)只懂自己那部分。调天线的不懂频率规划,搞频率的不懂功率控制,做功率控制的不懂切换算法……”
刘博突然开口:“孤岛。”
所有人都看向他。 刘博指着地上的纸:“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现在是孤岛。每个人,只管自己的岛。”
“精辟!”林辰眼睛亮了,“博哥一句话说透了——孤岛式优化思维,这就是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核心问题。”
他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这几个字,贴在墙上最中央。
第一个核心问题:五个孤岛与一堵墙
凌晨两点,办公室变成了临时作战室。白板被推到墙边,五个人或坐或站,面前是那二十八张调研记录。
“来,我们把这些‘孤岛’标出来。”林辰拿起蓝色白板笔。
他在白板上画了五个圆圈,分别写上:
1. 覆盖优化岛(天线工、塔工)
2. 频率规划岛(频率工程师)
3. 参数调优岛(网优工程师)
4. 硬件维护岛(维护队)
5. 投诉处理岛(客服、一线)
“这五个岛,在现在的gsm网络优化体系里,基本上是割裂的。”林辰用虚线把五个圆圈隔开,“每个岛有自己的数据、自己的工具、自己的考核指标,甚至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周峰冷笑一声:“我太熟悉了。在成都研究所,我们做数据分析的,想要基站实时测量数据,频率规划组不给,说是‘涉密’;想要用户投诉数据,客服部门不给,说是‘客户隐私’。最后我们只能拿到阉割过的性能报表,能分析出个屁。”
“广州天河那个案例,”林辰指着相应的调研记录,“天线工把倾角调到十五度,解决了远处用户抢资源的问题,但制造了低层覆盖漏洞。他完成自己的kpi了吗?完成了——基站话务量分布更均匀了。但网络整体变好了吗?没有——掉话率上去了。”
“深圳华强北,”张涛接话,“频率工程师按规范做了清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市场里的无线设备天天在变,清频永远清不完。他的kpi是‘完成年度清频计划’,他完成了,但干扰问题解决了吗?没有。”
“东莞工业区,”王哲说,“维护队的kpi是‘故障修复及时率’。他们雷击后四小时修好了基站,很棒。但为什么年年被雷劈?因为防雷改造要花钱,这不是他们的kpi,是建设部门的kpi。”
每个人都在说,越说越激动。刘博虽然话少,但每句都切中要害:“考核,导向。考核什么,做什么。没考核的,不做。”
林辰在白板上画了一堵厚厚的墙,把五个岛彻底隔开:“这就是现状——一堵无形的组织墙和技术墙,让网络优化变成了拆东墙补西墙的游戏。”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五个人看着白板上那堵墙,突然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原来过去这么多年,大家一直在墙的两边各自忙碌,却从未真正连通。
“所以,”周峰打破沉默,“第一个核心问题找到了:孤岛式优化思维,导致局部优化,整体恶化。解决方案呢?”
“拆墙。”林辰说。
“怎么拆?”
“建桥。”林辰在白板上的五个岛之间画线,“我们需要一座桥,能让数据、算法、指令自由流动。这座桥就是——”
他转身,在那堵墙旁边写下两个大字:
平台
第二个核心问题:经验主义与数据贫血
凌晨三点,第二箱方便面被打开。
王哲去水房打热水,回来时拎着五个热水瓶——他知道今晚是场持久战。刘博从工具箱里拿出几包榨菜,分给大家就着面吃。
“第一个核心问题是组织和技术割裂,”林辰一边泡面一边说,“第二个核心问题,在调研中更隐蔽,但更致命。”
他调出电脑里的一张表格——那是他汇总的各地优化工程师常用的“经验法则”:
· “天线倾角=8度最合适”(广州陈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