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神洲与西牛贺洲交界处,通天河水自三十三重天外倾泻而下,浪涛里裹着星辰碎片,在月夜会泛起幽蓝微光。
河底最深处有块千年玄冰,这日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咔嚓——
冰层迸裂的声响惊走了巡游的银鳞鱼群。
裂缝中探出片金灿灿的鳞,边缘锋利得能割开水流。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最后一片鳞甲挣出冰层,整条通天河突然沸腾。
河面升起九丈高的水柱,云端传来闷雷般的龙吟。
新生的金鱼精悬在漩涡中央,每一片鳞都映着不同颜色的天光。
他茫然望着自己半透明的尾鳍,那鳍纱薄如蝉翼,轻轻一摆就能搅动暗流。
尚未想明白自己从何而来,头顶乌云已压得水面凹陷。
轰隆!
紫色天雷劈开水面,金鱼精本能地蜷缩成团。
雷电穿透鳞甲直击灵台,剧痛中却有梵音在耳畔响起。
他看见云端立着白衣仙人,玉净瓶里柳枝轻摇,雷光便化作甘霖洒落。
倒是造化。白衣仙人指尖凝着滴暗红血珠,既受得住九霄雷劫,便该知晓自己来历。
血珠坠入金鱼精眉心,他忽然看见冰层冻结前的画面:八部天龙与阿修罗众在通天河上空厮杀,自己原是龙王坐骑脱落的一片金鳞,沾染龙血后沉入河底。
记忆碎片里闪过紫金钵盂的虚影,耳边响起模糊的偈语——盂兰盆里养魔种。
待他再睁眼,白衣仙人法相已敛去宝光,变作寻常比丘尼模样。
金鱼精不知那滴血含着阿修罗魔性,只觉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俯首便拜:求菩萨指点修行。
杨柳枝在他额前点了三下:且随我去南海。
紫竹林的晨雾还沾着星辉,金鱼精已开始每日功课。
他现了原形在莲池吞吐朝露,背鳍上三道金线随呼吸明灭。
池畔传来木吒的轻笑:师弟这般用功,莫非想抢我护法之位?
师兄说笑了。金鱼精变回人身,玄色袈裟下隐约露出金甲。
这甲是龙女用褪下的龙鳞所炼,昨日刚送来,那位统管宝库的龙女总对他格外关照。
木吒抛来颗朱果道:听说阿修罗界又起争端,师尊今早便去了须弥山。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宝库的摩尼镜能照三界隐秘,要不要去看看?
金鱼精咽下朱果,喉结动了动。
自那日魔血入体,他夜夜梦见镜中照出自己满身黑气的模样。
正要婉拒,却见龙女提着琉璃灯匆匆走来:尊者命你二人去守藏经阁。
藏经阁的月光比别处更冷。
金鱼精摩挲着《八部天龙密要》的玉简,忽然道:师兄可曾想过,我们究竟是修佛还是修神通?
木吒的鼾声在《金刚经》书架后响起。
子时三刻,金鱼精指尖凝出缕黑气,轻易解开了禁制。
他盗走的不是佛经,而是压在《大日如来真经》下的半页残卷,那上面记载着以童男童女精血突破瓶颈的邪法。
…………
通天河底的水晶宫中。
金鱼精坐在珊瑚王座上,看着新收的龟丞相战战兢兢呈上名册:禀大王,沿岸二十八个村落,适龄童女共三十九名。
不够。金鱼精弹指烧了名册,火光是诡异的青紫色。
自从三年前偷溜出南海,他体内魔血日渐躁动。
河伯带着水族造反那夜,金鱼精第一次现出完全妖相。
原本璀璨的金鳞覆满漆黑魔纹,鱼尾化作九条骨刺森森的触手。
他生吞了老河伯的元神,又用邪法将虾兵蟹将炼成阴尸。
明日开祭坛。他擦去嘴角血渍,对瑟瑟发抖的龟丞相道,要那对陈家村的孪生兄妹。
暴雨连下七日,通天河水淹了三十里良田。
村民不知他们供奉的灵感大王金身早已开裂,露出里面狰狞的魔相。
更不知云端之上,白衣仙人正将一枚金箍递给惠岸行者。
且让他再猖狂些年月。仙人指尖拈着从金鱼精身上截取的一缕黑气,等取经人到此,这孽障的劫数才算圆满。
河底祭坛前,金鱼精突然抬头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