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日的晨光,以一种近乎仪式性的清澈,刺破了雅加上空稀薄的云层,将金色毫无保留地泼洒在独立宫广场这片饱经创伤、如今却被盛装打扮的土地上。临时搭建的观礼台披着红绸,巨大的电子屏轮播着精心剪辑的影像——从翡翠江的浊浪到清流,从雨林残部的溃散到安居的村落,从阿贡宣誓到孩童在华夏援建学校的朗朗读书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新鲜油漆、热带花卉与某种紧绷的、混合了期待与不安的集体情绪。
观礼区域早已被严格分区。最前方是华夏中央代表团、槟港自治区政府高层、各国使节及特邀嘉宾。后方是功勋人员、各界代表、以及经过筛选的市民方阵。更外围,是黑压压的、被警戒线隔开的普通民众,他们伸长脖子,举起手机,如同参加一场与自己既密切相关又似乎隔着一层的盛大戏剧。
华夏国家电视台、槟港本地媒体、以及众多国际新闻机构的转播车林立,镜头如同密集的复眼,对准每一个关键角落。这是一场面向多重观众的直播:对华夏国内,是展示“一国两制”新实践与边疆治理成就;对槟港民众,是强化认同与展示未来;对国际社会,是彰显实力与既定事实;而对某些隐匿于星空或数据深处的“观察者”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值得记录的“样本行为展示”。
韩迩梦并未出现在观礼台前排。他身处广场侧翼一栋经过加固的建筑物顶层,这里是庆典安保联合指挥中枢。面前数十块屏幕分割呈现着不同视角:空中无人机俯瞰、地面摄像头特写、热成像人群分布、电磁频谱监控、各安检口实时画面、以及核心人员的生命体征与位置标记。他的耳麦里,不同频道的汇报声以最低音量持续流淌,如同他意识中奔涌的数据流的和声。
庆典前半程按部就班。华夏国歌与槟港区歌先后奏响,旗帜飘扬。阿贡行政长官致辞,回顾艰难一年,感谢华夏支持,展望融合未来,言辞恳切,姿态恭顺。华夏中央代表宣读贺电,肯定成绩,提出期望,承诺继续支持。文艺演出环节,尼亚传统舞蹈与华夏现代歌舞交织,象征融合,虽略嫌生硬,但气氛热烈。
然后,典礼进入最核心、也最受华夏国内及国际观察家关注的环节——华夏功勋人员表彰暨晋衔仪式。
聚光灯与镜头转向观礼台一侧特意开辟的区域。那里,数十位身着华夏各军种、各部门制服的功勋人员已整齐列队。他们中有在“香料之路”信息战中瘫痪敌网络的技术军官,有在翡翠江污染事件中冒死取样的防化专家,有在“归巢”行动中深入雨林的“幽影”队员,有在“根须”项目中与长老成功缔约的人类学家,也有在数字基普系统建设中保障金融命脉的工程师。雷栋亦在其中,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烁。
司仪以浑厚的声音,开始依次宣读姓名、功绩与新的授衔或授勋决定。每念到一个名字,现场便响起符合礼仪的掌声,镜头给予特写。全球观众通过直播,目睹着这些“改变了一个国家命运”的面孔。槟港本地民众看着,心情复杂——正是这些人,或直接或间接地,将他们熟悉的世界彻底重塑。
韩迩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张脸,评估着现场安全态势。符文石在贴身口袋中持续散发着那熟悉的微温,仿佛也在“观察”着这场仪式。一切正常,除了远处旧城区监测节点依旧偶尔捕捉到的、毫秒级的异常脉冲,强度未有变化。
就在表彰名单即将念完,许多人以为仪式接近尾声时,司仪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看了一眼手中的提示卡,然后,用一种更加庄重、甚至带有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调,开口道:
“下面,宣读中央军事委员会特别命令。”
现场出现了一瞬间极其轻微的安静,连背景音乐都恰好在此时过渡到一段舒缓的旋律。所有镜头,不由自主地对准了司仪,以及观礼台中央就座的华夏最高代表团成员。
“为表彰韩迩梦同志,”司仪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现场许多不知情者露出茫然,而少数知情者则屏住了呼吸,“在应对尼亚地区突发危机、维护国家战略利益、开拓非传统安全新域、推动跨文明接触与融合等一系列重大任务中,所展现出的超凡智慧、卓越领导、与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充分体现了我军指战员忠诚于党、献身使命、敢于胜利的崇高精神……”
授衔词很长,用词之重,涉及领域之敏感,远超之前任何一位受表彰者。这已不是单纯表彰某项战功或技术贡献,而是在定义一种全新的、难以公开言说的功勋类型。
“……经中央军事委员会研究决定,并报请批准,”司仪略作停顿,目光投向韩迩梦所在的指挥中枢方向,尽管隔着墙壁与距离,“授予韩迩梦同志,华夏人民解放军陆军中将军衔!”
中将!
一词既出,现场先是愕然的寂静,旋即被骤然爆发的、更为热烈的掌声淹没。观礼台上,华夏代表团成员带头起身鼓掌,笑容含蓄而深意。阿贡等人紧随其后,掌声中带着明显的震动与敬畏。观礼区域,那些知晓韩迩梦存在的功勋人员,如雷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与“与有荣焉”的复杂神情。普通民众大多不明所以,只是跟着鼓掌,疑惑地交换着眼神,低声询问“韩迩梦是谁?”
全球直播镜头疯狂寻找这位突然被擢升为中将的神秘人物。导演急切切换画面,最终定格在指挥中枢建筑物外一个预设的机位——那里,一身华夏陆军常服的韩迩梦,在两名仪仗兵的引导下,步伐平稳地走出建筑,穿过一小段广场,向着观礼台侧翼的受衔区域走去。
镜头拉近。那张年轻得与中将军衔绝不相称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激动,没有紧张,甚至没有应有的庄重感,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阳光落在他肩头,那里暂时还是大校的肩章,但很快将被更换。他行走的姿态精确、高效,如同执行预设程序的机器,与周围洋溢的浓烈情感氛围格格不入。
就在他即将步入受衔区域的瞬间,韩迩梦经过特殊校准的目镜边缘,警报界面无声闪烁了一下。不是威胁警报,而是一个标记提示——在广场外缘一栋未完全拆除的高层废墟顶端,一架小巧的、流线型、漆成哑光灰色、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四旋翼无人机,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无人机腹部,一个极其微小的、经过图像增强才能勉强辨识的徽记一闪而过:那是“星耀科技”的抽象符号,与之前“琉璃”案、污染剂线索中出现的标记一致。
无人机悬停的姿态稳定得反常,镜头似乎正对着他,或者说,对着这场授衔仪式。它没有靠近,没有攻击,只是“观察”。在韩迩梦目镜捕捉到它的零点三秒后,无人机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没入废墟阴影,从监控画面中消失。
韩迩梦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未曾察觉。他走到受衔区域中央,立定。一名华夏军界元老,肩扛三颗金星的上将,在两名手托红绒衬盘的礼兵陪同下,走到他面前。
老上将目光如电,仔细端详了韩迩梦一秒钟,似乎想从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上找出某种答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以及眼中深藏的、复杂的赞赏与探究。他拿起衬盘中的中将肩章,亲自为韩迩梦更换。动作标准,有力,带着一种传承与托付的意味。
冰凉的金属将星压在肩头,缀上墨绿的底板。礼兵为他佩戴领花、资历章。整个过程,韩迩梦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视,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贴身口袋中的符文石,在肩章佩戴完成的瞬间,温热感似乎加强了一瞬,仿佛也被这代表人类文明权力与秩序的新标签所触动。
接着,是那套崭新的中将礼服。礼兵协助他快速套上笔挺的墨绿色礼服上衣。就在穿衣的刹那,韩迩梦的手指感觉到礼服内衬左胸口袋附近,有一个极其轻微、但形状熟悉的凸起。他瞬间明白——那枚“守望之眼”符文石,被以某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悄然缝制在了礼服内衬的夹层之中。这是阿贡,或者是他背后那些长老们的安排?将部落的“守望之眼”与华夏中将的礼服缝为一体,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他穿上礼服,整理衣襟。墨绿的将官礼服衬得他肤色愈冷,肩头两颗将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他毫无表情的面容形成奇诡的对比。礼服妥帖,符文石的存在感微乎其微,却紧贴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