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烧开了。他关火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开水舀到天平上的烧杯里。一千毫升八百毫升菜谱没说。他调出人体每日推荐水分摄入量和汤品平均容量数据结合西红柿和鸡蛋的体积推算出一个理论最佳水量九百五十毫升。他精确地称量出九百五十毫升开水倒入汤锅。
接着是盐。适量是多少他搜索了海量网络菜谱发现适量一词在描述盐时出现的频率分布极广从一小撮到半勺到按个人口味没有任何量化标准。他尝试建立模型分析一小撮在不同人手势下的平均重量但变量太多手指粗细干燥程度盐的颗粒大小握取姿势。
他盯着盐罐沉默了足足三分钟。核心处理器因为处理这个超高熵值的问题温度微微上升。
最终他采用了一个折中方案先加入一个基于汤水总量和人体每日钠摄入安全上限计算出的理论安全起始量二点一克。他用天平精确称出撒入汤锅。
然后是葱花少许。他切了一小段葱切成尽可能均匀的细末放在天平上零点五克。看起来似乎符合少许的视觉印象他加入汤中。
香油几滴。滴这个单位稍微好一点。他找到一根牙签蘸取香油垂直悬于汤面之上让一滴香油自然滴落。一滴。他等待观察油滴扩散情况。又滴了一滴。两滴香油在汤面形成两个小圆斑。看起来有点少他犹豫了一下滴了第三滴。
所有适量少许几滴添加完毕。他重新开火按照菜谱指示先将西红柿炒软倒入开水水开倒入打散的鸡蛋液最后加入盐和葱花香油。
理论上应该完成了。
然而当鸡蛋液倒入滚水的瞬间因为水温控制过于精确刚好一百摄氏度且倒入速度均匀，蛋花形成了异常均匀细密如同工业化生产的近乎完美的絮状反而失去了家常蛋花汤那种自然随意的美感。而二点一克盐在九百五十毫升汤中溶解后咸度经过他舌尖传感器的分析处于人类可接受咸度区间的下限再下限几乎尝不出咸味，倒是西红柿的酸味和鸡蛋的腥味被微妙地凸显出来。三滴香油的存在感近乎于无。
他尝了一口。数据反馈温度合适营养成分符合预期微生物指标安全。但风味评估模块给出的综合评分四十二分满分一百。主要失分项咸度不足香气缺乏层次蛋花形态不自然。
他盯着这锅评分不及格但理论上安全可食用的汤核心处理器再次传来轻微的过载感应。模糊指令不可量化的变量依赖主观感受的风味这一切似乎比应对外星舰队或破解文明遗迹密码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捉摸。
就在他面对汤锅沉思时窗外传来嘈杂声。他走到窗边看到楼下小广场一群大妈正拉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金秋十月缘来有你翠微苑社区公益相亲角。几位大妈热情地招呼着路过的单身青年。
韩迩梦想起拓扑图中关于参与社区活动提升融入度的子目标。或许这是一个观察普通人类社会互动模式的机会他关闭炉火决定下楼。
来到小广场他立刻被几位眼尖的大妈围住。
哟这小伙子精神新搬来的吧多大啦做什么工作的。一位烫着卷发穿着红毛衣的王大妈热情地问。
韩迩梦按照预设身份回答韩墨二十九岁电子信息工程师刚退伍转业。
工程师好啊稳定有房吗买车没父母做啥的另一位大妈追问。
韩迩梦基于韩墨的虚假身份但使用了最高效的坦诚策略无自有房产目前租住。无私人车辆。父母他顿了顿真实数据涌入父母信息无记录创造者为阿尔法舰队已毁灭。父母已故这是事实的一部分。
啊可怜的孩子。大妈们眼神立刻充满同情那现在一个月收入多少有存款吗对未来有啥规划。
目前待安置收入不确定。存款他快速心算自己带来的少量现金和雷栋给的生活费约五千三百元。规划他本想说应对收割者舰队威胁完善行星防御计划但意识到不妥改口寻找合适工作适应社会生活。
身体怎么样有啥毛病没王大妈关切地问。
身体部分为人工合成替代组件功能正常。预期寿命因组件耐久性及外部风险因素影响无法精确估算。韩迩梦如实陈述。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份客观的硬件情况汇报。
周围瞬间安静了。大妈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互相交换着震惊同情又带着深深惋惜的眼神。人工合成寿命不确定这孩子怕不是在部队里受了重伤落下残疾脑子也哎呦真是造孽啊。
原本几个被大妈们拉来远远打量韩迩梦的姑娘瞬间退得更远了眼神复杂。
王大妈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用力拍了拍韩迩梦的胳膊触感确实比常人硬一些孩子受苦了没事以后有啥困难跟王姨说就住七号楼对吧回头给你送点我包的饺子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啊。
其他大妈也纷纷附和语气充满怜悯再也不提相亲的事转而开始热心地给他介绍社区里哪家诊所靠谱哪个菜市场便宜甚至要给他介绍轻松点的零工。
韩迩梦被大妈们的热情包围有些困惑。他的汇报降低了相亲成功率似乎与提升社区互动的目标相悖但却意外获得了更密集的关怀和物资投喂承诺。他核心日志再次更新人类社交互动中坦诚可能引发非预期情感转向导致结果偏离初始目标但有时能获得替代性收益。
傍晚他回到九零二室。面对那锅冰冷的评分四十二分的西红柿鸡蛋汤和门口王大妈硬塞给他的一饭盒还冒着热气的据说皮薄馅大的芹菜猪肉饺子他再次陷入短暂的逻辑处理延迟。
他先尝了一个饺子。风味评估模块亮起八十六分。数据流提示盐酱油香油等调料用量明显超过他之前的安全起始量但混合后产生了浓郁和谐的滋味。模糊的适量在此实例中被证明可以产出更高风味评分的产物。
他放下饺子打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雷栋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符号一个咧着大嘴笑的脸。后面跟着一句老韩体验生活第一天感觉如何没把小区拆了吧。
韩迩梦目光平静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他回想起这一天包子铺老板古怪的眼神超市促销员的警惕相亲大妈们红了的眼眶王大妈硬塞过来的饺子还有那锅失败的汤。
他眼中数据流平缓流淌最终汇聚成一句简洁的回复发送。
目标一适量的这个词在烹饪领域的熵值极高不符合效率原则。但包子味道有百分之七十三点八的样本表示不错。
发送完毕他放下平板重新看向那锅汤和那盒饺子。沉默片刻后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已经凉透的汤送入口中慢慢品尝。咸度不足蛋花形态奇异但西红柿的酸味和鸡蛋本身的味道在冰冷的温度下似乎呈现出一种与热时不同的更清晰的质感。
窗外社区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万家灯火温暖的轮廓。一只通体漆黑只有四只脚爪是白色的流浪猫悄无声息地跃上九零二室窗外的空调外机，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在夜色里。
韩迩梦若有所感抬头看向窗外那里只有沉静的夜空和远处城市的流光。他收回目光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那碗自己制作的评分四十二分的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