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记录着,眼眶几次发酸。她知道母亲不容易,但听她亲口说出来,那些艰难有了具体的重量。
下午,她去了文化馆。张馆长听完她的来意,很爽快地开了证明:
“晚秀坊所售绣品、扎染制品,均为我县传统民间工艺之传承与创新,具有较高的文化艺术价值,不属于‘四旧’范畴。”
红章盖下去,沉甸甸的。
从文化馆出来,林晚又去了趟镇上的照相馆。她请摄影师来店里,拍了几张照片——王秀英在绣花,刘翠在染布,赵小兰和李嫂子在做针线,林晓和林曦在写作业。
“要拍出‘希望’的感觉。”她对摄影师说。
摄影师是个老师傅,点点头:“我懂。”
傍晚,照片洗出来了。黑白影像里,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亮的——那是真正的,对未来的相信。
林晚把材料装订成册,封面用工整的字写着:“晚秀坊——一个女性创业的故事”。
她做到深夜。窗外的月亮很圆,今天是正月十六,元宵节后第一个月圆之夜。月光照在院子里,那丛蜡梅的叶子在月色里泛着银光。
暗香浮动。
王秀英端了碗糖水进来:“晚晚,歇会儿。”
林晚接过碗,糖水温热,甜到心里。
“妈,咱们会好的。”她轻声说。
“妈知道。”王秀英坐在女儿身边,“妈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有你,有晓晓曦曦,有这个店,妈知足。”
母女俩静静坐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相依的剪影。
第二天,林晚带着材料去了县妇联。
刘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朝南,阳光很好。她正在看文件,见林晚来,有些意外:“林晚同志?你怎么来了?”
“刘主任,我来申请加入‘妇女创业就业’项目。”林晚把装订好的材料放在办公桌上。
刘主任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那是分家字据的照片,上面有歪歪扭扭的指印,有鲜红的生产队公章。旁边是林晚写的一行小字:“这一天,我们一无所有。”
她一页页翻下去。
王秀英年轻时的绣样,已经泛黄。
分家后第一顿玉米窝窝头的简笔画。
“晚秀坊”第一天开业的照片,招牌还没挂正。
展览获奖的瞬间,王秀英捧着奖状流泪。
店里女工们工作的场景,每个人的脸都清晰。
最后是一张全家福——林建民、王秀英、林晚、林晓、林曦,还有趴在脚边的破虏。背景是“晚秀坊”的招牌,红底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照片下面,林晚写了一句话:“我们曾经一无所有,所以我们不怕重新开始。”
刘主任翻完全部材料,沉默了很长时间。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这些……都是真的?”
“每一张照片,每一行字,都是真的。”林晚说,“刘主任,我们不需要特殊照顾,只需要一个公平的机会。我们想证明,女人不仅能持家,也能立业;不仅能做手工,也能做生意。”
刘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她见过太多人,太多事,但像林晚这样,在艰难里开出花来的,不多。
“材料我收下了。”她说,“需要研究一下。不过林晚同志,我可以告诉你——妇联需要你们这样的典型。需要告诉所有人,时代变了,女人也能撑起一片天。”
“谢谢刘主任。”
从妇联出来,林晚走在二月的阳光下。街道两旁的柳树已经绿成一片,风一吹,像绿色的烟。
她忽然想起那丛蜡梅。冬日里那么瘦小,那么不起眼,可春天一来,它就醒了,长了新叶,结了新苞,在角落里散发着暗香。
也许她们也是。
在生活的寒冬里蛰伏,但只要有一线春光,就能醒来,就能生长,就能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开出花来。
回到店里,王秀英正在教林曦绣最简单的直线。小姑娘笨拙地拿着针,线老是打结,但她不放弃,一遍遍重来。
“妈,我回来了。”林晚说。
王秀英抬头,眼里有询问。
林晚点点头:“材料交上去了,刘主任说会研究。”
“那就好。”王秀英松了口气,继续教小女儿,“曦曦,手要稳,心要静。绣花和做人一样,急不得。”
林曦认真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暖流。这就是她要守护的——母亲的从容,妹妹的成长,这个家在风雨里的安稳。
傍晚,陈志远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一个消息:“我表舅说,工商所那边,他打点好了。以后再有匿名举报,会先跟他通气。”
“替我谢谢你表舅。”林晚真心实意地说。
“谢什么。”陈志远看着她,“林晚,你会成功的。我有预感。”
“借你吉言。”
两人站在店门口,看夕阳西下。街道被染成金红色,行人匆匆,炊烟袅袅。这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却也是最美的人间烟火。
“对了,”陈志远忽然说,“数学竞赛的考场安排出来了。我们在同一个考场,座位号连着的。”
“这么巧?”
“可能是天意。”少年说完,觉得这话太直白,连忙补充,“我是说……运气好。”
林晚笑了:“是啊,运气好。”
运气好,遇见了好人。
运气好,抓住了机会。
运气好,在艰难里,还有光。
夜幕降临,林晚关好店门。后院里,那丛蜡梅在月光下静静立着。她走过去,凑近闻了闻。
暗香更浓了。
春天深处,有花要开。
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