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年·孤寂守望
长安，紫宸殿。秋雨敲打着窗棂，带来丝丝寒意。
李豫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案几上堆积的奏章，比三年前只多不少。江南水患需赈济，西北边患需防备，朝中党争需平衡...还有，那永远悬在心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南海之事。
三年了。
距离郭子仪、李光弼等人从那绝地海眼带回来那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郭子仪那铁打的汉子，是如何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向他禀报曼丽的选择与牺牲。记得自己那一刻如坠冰窟的冰冷，与随后排山倒海般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悲痛与无力感。
他的曼丽...那个在灵武行宫为他分析局势、在登基大典力挽狂澜、在无数危机中默默支撑着他的女子...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黑暗冰冷的海底，以身为碑，镇守着足以倾覆天下的灾祸。
李豫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那个几乎被磨平的“丽”字。这是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高力士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劝道。这三年来，陛下的鬓角，添了许多白发，人也越发清瘦沉默。
“珍珠...今日如何？”李豫没有睁眼，声音有些疲惫。
“娘娘今日气色尚好，午后在御花园散了会儿步，还问起陛下是否忙于政事。太医说，娘娘体内的那股阴寒之气，似乎...确实沉寂了许多，只是记忆依旧模糊，时好时坏。”高力士禀道。
沈珍珠的病情，在曼丽牺牲的消息传回后不久，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她不再有失控的迹象，体内的“影”之烙印似乎也随着曼丽的“替代”而失去了活性源泉，变得沉寂。只是灵魂的创伤与记忆的缺失难以逆转，她时而认得李豫，时而又会迷茫地问“亨郎是谁”。李豫将她重新立为皇后，悉心照料，这成了他三年灰暗岁月中，为数不多的慰藉与责任。
“嗯。”李豫点点头，“‘天枢阁’那边，可有新报？”
“影枭副阁主递来密报，江南新出现的几处‘水神祭祀’异常事件，经查实，背后是几个被‘影’残余势力蛊惑的地方豪绅与落第文人，打着祭祀之名，行敛财蛊惑之实，已由龙盟与地方官府联手取缔，首恶伏诛。影枭副阁主请示，是否继续深挖其与海外可能存在的联系。”
“准。告诉影枭，江南乃财赋重地，绝不容邪教死灰复燃。与海外联系...让龙盟多加留意南海商路与沿海岛屿。”李豫顿了顿，“另外，终南山清虚观那边，关于‘异骸’与上古封印的考据，可有进展？”
高力士脸上露出难色：“清虚观掌教前日有书信来，言及翻遍观中与联络各派搜寻的古籍残卷，关于‘负岳’、‘定海’的记载虽多，但多语焉不详，且年代久远。至于彻底解决‘异骸’之法...目前只找到几条线索，指向几个更加虚无缥缈的上古传说或疑似秘境，如‘归墟核心’、‘建木之根’、‘不周遗墟’等...皆是凶险莫测、难以寻觅之地。几位真人已分头带人前往探查，但...暂无确切消息。”
李豫沉默。三年了，进展缓慢。他知道此事急不得，上古秘辛岂是轻易可解？但每想到曼丽在那绝地中独自承受永恒的孤寂与侵蚀，他的心就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传朕口谕，着户部再拨专款，支持清虚观及各派寻访。若有需要，可动用朝廷密探与龙盟一切资源。”李豫沉声道。
“是。”
“还有...石佛和赵横，近日在做什么？”
“石佛将军一直在‘天枢阁’训练新人，听说训得极狠。赵横将军则负责北方防线，防备尸皇异动，据报尸皇领地近年来扩张速度放缓，但内部似乎在进行某种...诡异的整合，具体不明。”
尸皇...又是一个心头大患。曼丽在时，尚能牵制。如今...
李豫挥挥手，示意高力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雨声淅沥。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他望向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越过无尽汪洋，落到那漆黑的海眼深处。
“曼丽...你再坚持一下...朕...一定会找到办法...”
声音低不可闻，消散在风雨中。
...
南海，员峤秘境，海眼深处。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暗蓝色的“灵液”依旧缓缓流淌，光怪陆离的残骸景观永恒地沉默着。
唯有那座湛蓝色的方尖碑，与碑前静坐的身影，是这片死寂世界中唯一“活动”的“存在”。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活动”。
曼丽的身形，与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面容平静。胸口那枚“负岳鳞甲”烙印，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永恒不变的淡金色微光。她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稀薄、却坚韧无比的白金色光晕，与方尖碑的湛蓝光芒交融，共同构成了一张笼罩整个封印核心区域的、无形的“守护之网”。
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心跳缓慢到近乎停滞，新陈代谢降低到了极点。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消耗，延长镇守时间而进入的“龟息镇魂”状态。意识的大部分，都已沉入与封印网络的深度融合之中，如同化为了这网络本身的一部分，时刻监控、调节、对抗着来自平原深处“异骸”的侵蚀。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意识完全沉寂。
在灵魂的最深处，在“龟息”状态保留的那一丝核心清明中，时间的流逝，是以一种更加“漫长”和“纯粹”的方式被感知的。
没有日出日落，没有四季轮转，只有永恒的黑暗，永恒的“灵液”流动声，永恒的...低语。
“异骸”的意志，从未停止过冲击。那冰冷、混乱、充满了无尽恶意的低语，如同最顽强的毒藤，无时无刻不在试图缠绕、渗透曼丽的灵魂防线。
“...孤独吗...痛苦吗...放弃吧...”
“...融入...黑暗...获得...永恒的...安宁...”
“...外面...世界...早已...遗忘...你...”
“...挣扎...毫无...意义...”
这些低语，千篇一律，却又变化万千，总能找到人心最脆弱的地方进行攻击。孤独、痛苦、被遗忘的恐惧、对意义的质疑...这些负面情绪，在永恒的孤寂中，被无限放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