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小小的交流,像暗夜中擦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几步路,驱散一些寒意。它再次提醒苏诺,她并非绝对孤独。在遥远的阿尔卑斯山下,有一个人,虽然用着不同的理论语言,探索着不同的宇宙尺度,却能跨越领域的鸿沟,理解她工作的本质与艰难,并提供关键性的精神支持和策略建议。
随着时间的推移,瑞丞在cern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经过无数次迭代和与lisa组的反复磋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模型变体,在合理的弦论参数空间内,其预言的原初引力波信号,在lisa任务的最优观测模式下,可以达到约3-4σ的统计显着性。虽然这远非“发现”级别,但已足够引起lisa科学团队中理论家的兴趣。他被邀请在一个重要的lisa国际合作组年会上做特邀报告,介绍他的工作。
这是他博士后生涯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准备报告的过程紧张而充实。他不仅要梳理清楚自己工作的逻辑,还要考虑如何让来自天体物理、引力波探测、宇宙学等不同背景的听众都能听懂并产生兴趣。弗兰切斯卡教授对他的幻灯片和讲稿提出了极其苛刻的修改意见,要求他“砍掉所有华而不实的数学细节,聚焦物理图像和观测含义”。
报告当天,站在日内瓦国际会议中心的讲台上,面对台下数百名领域内的专家,瑞丞感到心跳加速,但更多的是冷静和专注。他按照精心设计的逻辑,从宇宙极早期物理的未解之谜出发,引出弦论可能提供的独特视角,再到具体模型如何导致可观测的原初引力波特征,最后落脚于lisa探测这些特征的具体前景和数据分析策略。他讲得清晰、流畅,尽量避免了艰深的术语。
报告结束后,提问环节异常活跃。有对模型细节的追问,有对参数敏感度的质询,也有对与其他理论(如暴胀模型)预言如何区分的探讨。瑞丞沉着应对,有问必答,对于不确定的地方也坦诚以告。他能感觉到,会场中的气氛是认真而感兴趣的。会议茶歇时,好几位资深科学家主动走过来与他交谈,交换名片,讨论合作的可能性。
晚上回到住处,瑞丞才感到一种迟来的、巨大的疲惫和兴奋交织的虚脱感。他打开电脑,想跟苏诺分享今天的经历,却发现有她的一封新邮件,时间是在他报告进行中。邮件标题是「祝贺!」,内容很简单,附了一个国内学术新闻网站的链接。他点开链接,是一条关于“国家天文台青年学者苏诺获国际天文联合会(iau)早期职业科学家奖”的简短报道。报道中提到,该奖项表彰她在“理解星系中恒星形成反馈的多尺度物理过程方面做出的创新性贡献”。
瑞丞愣住了,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骄傲涌上心头。他立刻拨通了苏诺的视频。接通后,苏诺那边似乎是中午,她正在办公室,脸上带着淡淡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看到了?”她问。
“刚看到!太棒了,苏诺!iau的奖!这是国际认可!”瑞丞兴奋地说,比自己报告成功还要高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就前几天刚通知的,觉得不是什么大奖,就没特意说。”苏诺笑了笑,“倒是你,报告怎么样?我看到会议议程了。”
“还行,反响不错。”瑞丞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又把话题转回来,“这可不是‘不是什么大奖’,这是非常重要的荣誉!说明你的框架和思路得到了国际同行的重视!”
两人隔着屏幕,都为对方近期的进展感到由衷的喜悦。这一刻,多年的分离、各自的艰辛、以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孤独与压力,仿佛都在这种共享的成功感中得到了补偿和升华。他们不仅在情感上相互依偎,更在事业上成为了彼此最忠实的喝彩者和见证者。
“看来,我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打出了不错的‘战役’。”瑞丞笑着说。
“嗯。”苏诺点头,眼神明亮,“但战争还远没结束。你的模型还需要更多观测检验,我的框架也还要面对更多数据的拷问。”
“那就继续打。”瑞丞语气轻松,却透着坚定,“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他们相视而笑。窗外的日内瓦已是华灯初上,北京的午后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苏诺的办公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们依然分隔两地,依然前路漫漫,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基于深刻理解与共同成就感的紧密联结,跨越了地理和领域的界限,将他们的心紧紧系在一起。他们的航行,不再仅仅是孤独的探险,更像是两支在不同海域却共享同一张星图的舰队,在浩瀚的学术宇宙中,遥相呼应,并肩前行。星辰大海的奥秘依旧无穷,但有了彼此作为永恒的航标,再遥远的征程,也充满了笃定的力量与温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