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报告出来的第二天,林峰带着小吴再次来到张家庄。
村里的气氛和前一天明显不同。警戒线撤了,但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却更浓了。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巷口、小卖部门前,低声交谈着,一看到警车过来,声音便骤然低下去,只剩下眼神的交换。
林峰没直接去张家,而是让车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他下车,点了支烟,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周围。
“林队,咱们先去哪儿?”小吴翻着笔记本问。
“听听。”林峰吐出烟圈,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正在探头望的老乡。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个端着搪瓷缸子、头发花白的老汉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像是路过,却在离林峰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咂摸着嘴里的茶水。
“同志,还没走啊?”老汉开口,眼神里藏着试探。
“案子没破,哪能走。”林峰递过去一支烟。
老汉接了,别在耳朵上,叹口气:“建军那孩子……唉,可惜了。能折腾,是块做生意的料,就是这性子啊,太直,容易得罪人。”
“得罪了什么人?”林峰顺着话问。
“那可说不好。”老汉含糊道,“生意场上,你欠我,我欠你,掰扯不清。前阵子好像跟邻村收废铁的王老五吵过一架,为点货款的事儿。”
王老五?林峰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是之前没提到过的。
“还有呢?除了生意上的,其他方面呢?比如……跟谁家有没有什么不痛快?”林峰问得委婉。
老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话……咱可不好乱说。不过啊,建军这人,长得周正,嘴巴也能说,手里有点活钱儿……这村里村外,大姑娘小媳妇的,他有时候……嘿嘿,不太注意分寸。”他干笑两声,住了口,意思却到了。
“有具体的人吗?”林峰追问。
“那没有,那没有!”老汉连忙摆手,“都是瞎猜的,风言风语,当不得真。咱就是觉得,这人啊,有时候太张扬了不是好事。”他说完,赶紧喝了口茶,晃晃悠悠地走了,像是怕再多说。
林峰和小吴对视一眼。风言风语?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们又随机问了几个人,反应大同小异。对张建军的评价趋于两极:有人说他仗义、热心肠;有人则暗示他“手脚不干净”、“男女关系乱”。但一旦追问具体事例,所有人都变得含糊其辞,用“听说”、“好像”、“可能”来搪塞。
一种乡村特有的、基于熟人社会的沉默和回避,像一层薄雾笼罩在真相之上。
直到他们遇到了张建军的亲姐姐,张秀英。
张秀英住在村南头,一个略显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的小院。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眼睛肿得厉害,眼袋很深,显然哭过很久。开门见到警察,她愣了几秒,随即眼泪又涌了出来。
“警察同志,我弟弟……我弟弟死得冤啊!”她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
林峰和小吴进屋坐下。堂屋正中的方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张建军年轻时穿着军装的照片,笑得灿烂。
“张大姐,请节哀。我们想尽快抓住凶手,需要您的帮助。”林峰语气缓和但坚定,“您最后见到您弟弟是什么时候?”
“前天……前天下午。”张秀英用袖子抹着眼泪,“他来给我送了点水果,说要去县里,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我还嘱咐他少喝点酒……谁知道……谁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啊!”她捂着脸,痛哭失声。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林峰才继续问:“据您了解,建军最近有没有跟谁结仇?或者表现出害怕、担心什么的样子?”
张秀英抽泣着,想了想:“仇……他脾气冲,说话直,跟人红脸是常有事。但真说结死仇的……好像没有。”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游移,“不过……大概一个多礼拜前,他好像提过一嘴,说‘有人要找我麻烦’。”
林峰精神一振:“原话怎么说的?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就是有一次他来我这儿,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太好。挂了电话我问他咋了,他嘟囔了一句‘妈的,还没完没了了,真当老子好欺负’,我说谁啊,他就说‘有人要找麻烦’,但没说具体是谁。我再问,他就不耐烦了,说‘姐你别管了,我能处理好’。”张秀英回忆着。
“电话?您听到电话内容了吗?或者看到来电显示吗?”
“没有……我离得远,没听见。他手机好像也没怎么看,直接就接了。”
又一个电话。林峰想起那个被删除的、来自不记名卡的二十三秒通话。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举动?花钱方面,或者情绪方面?”
张秀英犹豫了很久,手指绞着衣角,声音更低了:“……他……他好像挺缺钱的。上个月还问我借了两万,说倒个短,很快就还。也没说干什么用。情绪……是有点烦躁,有时候唉声叹气的。我问他是不是跟秀兰吵架了,他说不是……”
提到李秀兰,张秀英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那里面有悲伤,有怨恨,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
“您和您弟媳李秀兰关系怎么样?”林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张秀英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说:“……就那样。就是……建军有时候嫌她管得宽,爱唠叨,为这个拌过嘴。”她避开了林峰的目光。
显然,她隐瞒了什么。但林峰没有立刻逼问,有些裂痕需要从更脆弱的地方打开。
下午,林峰拿到了更详细的尸检报告补充内容和现场物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