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均质的。在陈默高度敏感却残疾的规则感知中,前方呈现为一个巨大的、缓慢蠕动的**消化腔**——不是生物意义上的,而是规则层面的。无数由破碎空间、停滞时间碎片、以及被“消化”了一半的认知残渣构成的“食糜”,在无形的规则蠕动中被搅拌、分解、重组。那低沉规律的搏动,正是这庞大规则消化系统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推动着食糜向更深处输送,每一次舒张,又从周围“吞噬”进新的信息与存在碎片。
小队此刻,正行走在这消化腔的**内壁褶皱**之间。
脚下是柔软的、带有轻微粘性的物质,类似半凝固的沥青,却散发着甜腻的腥气和旧纸张的味道。手电光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只能照亮脚尖前一小圈不断变幻色泽的粘稠表面。视觉几近失效,队员们只能依靠战术头盔的短波声呐成像勾勒出周围大致的轮廓——那是一片由不断扭曲、融合的曲面构成的迷宫,没有直角,没有直线,所有结构都在缓慢地流动、变形。
“声呐显示……我们在一个管状结构里。”王芸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带着强烈的困惑,“直径大约八米,但形状不稳定,内壁在蠕动。我们在沿着管壁前进……但前方三百米处,管道分岔了,三条岔路,声呐信号进入后严重散射,无法探测深度。”
“温度恒定23度,湿度85%,持续升高。”沈琳报告,“空气成分……氧气含量正常,但检测到多种未完全分解的有机化合物挥发,浓度接近安全阈值上限。部分化合物具有微弱神经抑制作用。”
“跟紧,别掉队。”赵建国的声音沉稳,但呼吸声比之前粗重了一些。这环境本身就在消耗人的体力和精神。“陈默,规则路径?”
陈默闭着眼,整个人仿佛融入周围粘稠的黑暗中。他的感知如同盲人的手杖,在狂乱蠕动的规则食糜中艰难地探路。信息是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空间折叠的陷阱像隐藏的捕兽夹,时间流速的断层如同看不见的悬崖,而那些被消化了一半的认知残渣,则不断试图将自己的碎片“嫁接”到闯入者的思维边缘。
“路径……存在。”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过度专注的滞涩感,“但需要‘顺应’此地的规则流向。我们正被消化腔的蠕动‘推送’向某个方向。抵抗或强行改变方向会消耗巨大,且可能触发更强烈的规则排异反应。目前推送方向……指向右侧那条岔路。”
“规则流向?”李志刚不解。
“此处规则结构呈现‘新陈代谢’特征。”陈默解释,每一个词都像从冰水中捞出来,“‘食物’——可能是误入者的存在信息、散逸的情绪、甚至物理碎片——从外围(如我们经过的中庭)被吞噬进来,在此处初步分解,然后通过管道输送到更深处进行‘吸收’或‘储存’。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是‘食道’或‘初级胃’。跟随流向,是能耗最低的通行方式,但意味着我们必须前往消化系统的下一站。”
“下一站是哪里?”林婉轻声问,她的声音在粘稠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微弱。她的共鸣能力在这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无数未完全消化的痛苦、恐惧、绝望情绪像细针一样持续刺探着她的精神屏障。
“未知。但脉冲源头和失踪者印记的流向,与当前规则流向一致。”陈默回答,“选择另外两条岔路,需要对抗推送力,且路径尽头可能只是‘消化盲端’或‘排泄腔’。”
没有更好的选择。小队调整方向,开始“顺应”那无形但确实存在的规则推送力,向右侧岔路移动。
进入岔路后,环境发生了微妙变化。管道的直径似乎在缩小,内壁的蠕动变得更加有节奏,仿佛真的进入了肠道。那种甜腻的腥气中,奶腥味和廉价香水味变得越发明显。同时,开始出现**声音的片断**,不再是远处飘来的模糊回响,而是近在咫尺、异常清晰的碎片:
* “妈妈……这个娃娃好漂亮……”(小女孩甜腻的声音)
* “买买买,就知道买!看看价格!”(女人不耐烦的呵斥)
* “哇——!”(孩子骤然的响亮啼哭)
* “好了好了,别哭了,给你买还不行吗……就这一个啊。”(女人妥协的、疲惫的叹息)
* “嘻嘻……”(破涕为笑的孩子声音)
* 购物车轱辘快速滚过地面的隆隆声……
* 然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种类似布料被大力撕裂的、短促刺耳的声音切断。
这些声音碎片毫无规律地出现、消失,有时重叠,有时单独迸发,每一次都清晰得仿佛说话者就在耳边。它们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从规则层面“播放”出来,带着事件发生时的原始情绪烙印——孩子的渴望与喜悦,女人的烦躁与无奈,以及最后那声撕裂音中蕴含的、纯粹的惊愕与恐惧。
“是……记忆碎片。”林婉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抓住陈默的衣袖,“被……被吃进来的记忆。还没消化完,还能‘听’到……好难受……”她能感受到每一个声音碎片背后更浓烈的情感残留,像不断泼向她的脏水。
“屏蔽情感共鸣,只接收信息内容。”陈默指示道,他的银灰色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分析碎片内容:典型的商场购物冲突场景。参与者:一名年轻母亲,一名年幼女儿(估计4-6岁)。冲突焦点:玩具或娃娃。最后的声音中断异常,疑似突发意外或暴力事件。这可能是一个关键‘记忆锚点’,与镜廊的成因或某个核心怨灵有关。”
正说着,前方的粘稠黑暗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声呐成像显示,管道在此处扩大,连接向一个更开阔的、形状不规则的空间。
同时,规则推送力在这里变得紊乱,仿佛消化腔在这里有一个“幽门”,时开时闭,导致食糜的流动出现涡旋。
“前方空间扩大,但规则流不稳定。”陈默警告,“可能有‘反流’或‘滞留区’。准备应对突发——”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逆向的规则流猛地从前方空间倒灌回来!
就像肠道的逆蠕动。
粘稠的、混杂着更多未消化记忆碎片的黑暗物质,伴随着刺耳的、无数声音混合成的噪音,劈头盖脸地拍向小队!
“稳住!”赵建国大吼,身体前倾,努力对抗这股冲击。
陈默瞬间将感知收缩,专注于稳定自身的规则存在边界。锈化节点疯狂震颤,抵抗着逆流中携带的、试图侵入的杂乱规则信息。林婉则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那股逆流中蕴含的海量负面情绪瞬间冲垮了她勉力维持的过滤屏障,无数破碎的恐惧、痛苦、懊悔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其他人也东倒西歪,战术头盔的声呐成像一片混乱,耳边充斥着无法理解的尖叫和噪音。
逆流持续了大约十秒钟,才逐渐减弱、平复。
当混乱稍息,小队成员喘息着重新站稳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这股逆流“推”进了前方那个开阔空间。
而且,环境彻底变了。
黑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过度饱和的光线**。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空间的边缘。这里似乎是永辉百货原先的**室内儿童游乐区**——“奇趣糖果屋”的一部分。
然而,一切都被扭曲、放大、且凝固在了一种诡异的“永恒”中。
地面铺着鲜艳到刺眼的彩虹色软胶垫,但颜色斑驳脱落,许多地方破损,露出下面黑黢黢的、仿佛血肉般的物质。巨大的、由塑料和泡沫构成的糖果、蛋糕、冰淇淋模型散布各处,但全部严重变形、融化、或长出了瘤节般的凸起和锈迹。旋转木马的彩漆剥落,木马的眼睛是空洞的黑色窟窿,姿势扭曲,仿佛在痛苦挣扎。一个巨大的、充气城堡坍塌了一半,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反光的薄膜,像巨大的蛞蝓爬过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光源。没有明显的灯具,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均匀的、没有影子的、带着粉红和浅黄调子的光晕中。光线仿佛是从空气、从那些玩具模型、从地面本身散发出来的,给人一种置身于巨大生物内脏或培养皿中的不适感。
空气甜得发腻,混合着塑料熔化、过期糖果、还有那股始终不散的淡淡奶腥和血腥味。
而声音……
那些之前在管道里听到的记忆碎片,在这里变得**密集且立体**。不同时间、不同人物的声音碎片在这里交织、回荡,形成一片喧闹又空洞的背景音:
孩子的笑闹声、奔跑声、父母的呼唤声、商场广播模糊的促销信息、气球爆炸声、电子游戏机的音效……所有这些本该充满活力的声音,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罐头”质感,没有源头,没有消退,只是不断重复、叠加,形成令人烦躁的噪音基底。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郑浩环顾四周,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眼前的景象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人心底发毛。
“规则消化系统的‘缓存区’或‘展示区’。”陈默的银灰色瞳孔快速扫视,分析着环境规则,“未完全消化的‘食物’——主要是与儿童、游乐、消费相关的记忆和情感碎片——在此处暂时‘沉淀’或‘陈列’。此地规则相对外层稳定,但充斥着高度情绪化的规则残留,极易引发共鸣和认知干扰。”
他的目光落在这个“糖果屋”空间的中央。那里有一个相对完好的、由彩色玻璃和镜子构成的**小型迷宫娱乐设施**,大约两层楼高,外形像童话里的城堡。迷宫的墙壁和隔断大量使用镜子,在病态的光线下反射着迷离破碎的光斑。迷宫入口是一个张开的、糖果造型的拱门,内部深邃,看不清状况。
而陈默的规则感知清晰地告诉他,之前扫描他们的规则脉冲源头,以及林婉感知到的失踪者印记最终流向的“空白”区域,其最强烈的指向,正是那座**镜面迷宫的中心**。
“目标在迷宫里。”陈默指向那座色彩俗艳却透着不祥的建筑。
“迷宫……”赵建国眉头紧锁,“在这种地方进迷宫……”
“别无选择。”陈默道,“此地规则结构以迷宫为核心锚定。它是这个‘缓存区’的规则心脏,也是通往更深层区域的必经节点。不进入,我们无法继续调查,甚至可能被困在此地,最终被这些情绪碎片同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周围那些鲜艳却破败的玩具模型,突然齐齐发出了一阵轻微的、仿佛关节摩擦的“咔嚓”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融化了一半的巧克力模型,其表面那张扭曲的笑脸,似乎**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窝“看”向了小队的方向。
“这些东西……是活的?”王芸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