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冰冷的泥沼中缓慢上浮。
首先回归的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规则性噪声**——并非镜廊中那种充满情绪和模仿欲的嘈杂,而是一种更基础、更恒定的、类似老旧电子设备运行时发出的、带有固定频率的**嗡嗡声**。它不刺耳,却仿佛直接作用在意识结构的底层,带来一种持续的、低等级的烦躁与眩晕。
陈默睁开眼。
视野被一种均匀的、暗淡的灰白色微光充斥,没有明确的光源,光线仿佛从四面八方、从构成这个空间的物质本身渗透出来。他发现自己仰躺在一片**冰冷、坚硬、略有弹性**的平面上。平面呈浅灰色,表面有极其细微的、电路板般的纹理。
他试图移动,立刻感受到来自全身,尤其是右臂的**剧痛**。那并非纯粹的生理疼痛,更像是规则结构遭到暴力扭曲后产生的、深入存在本质的“形变痛楚”。他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右臂。
原本固定伤口的生物凝胶支架已完全碎裂、剥落,露出下方狰狞的伤口。皮肤和肌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混合状态:靠近手肘的部分覆盖着铁锈色的、坚硬如矿石的结晶,结晶缝隙中隐隐有暗红色的能量流动(锈化节点外显);而前臂部分则是一片焦黑与银白交杂的溃烂,边缘不断有细微的、噼啪作响的银色电火花溅出(“雷噬体”能量残留)。整条手臂不规则地肿胀,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污染度监测仪早已不知所踪,但陈默无需仪器也能“感觉”到——污染度,**41.1%**。突破40%阈值后,身体对污染的承载和抵抗机制正在发生某种质变,锈化结晶节点变得更加活跃,也更不稳定。
他强忍着足以让常人晕厥的复合性痛楚,用完好的左手支撑身体,缓慢坐起。
他所在的,是一个**不规则的、大约十米见方的封闭空间**。
空间没有门,没有窗,六面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是同一种暗淡灰白的、带有电路板纹理的物质构成。纹理并非装饰,陈默的规则感知能清晰“读”出,这些纹理是高度凝缩的、已经**惰性化甚至半化石化的规则代码流**。它们曾经活跃,承载着某种复杂的功能,但现在,它们像干涸河床上的刻痕,只保留着模糊的信息轮廓。
空气中漂浮着极其微小的、灰尘般的**光粒**。这些光粒也是灰白色的,缓慢地、无规律地飘荡,偶尔碰撞到墙壁或彼此,会迸发出一刹那更亮一点的光芒,同时释放出一段极其短暂、破碎的**信息片段**:
“……样本编号γ-7,情绪共鸣指数超标,建议隔离……”
“……第三阶段折叠实验,空间曲率参数设置错误,误差率累计0.23%……”
“……警告:镜像反馈回路出现情感污染,自主性提升……”
“……‘根’的培育进度37%,需补充高纯度认知碎片……”
这些信息片段声音各异,有的冷静如研究员报告,有的带着机械合成的质感,有的则混杂着惊恐或痛苦的情感残余。它们像是这个空间记忆中散落的残渣。
陈默艰难地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装备在之前的逃亡和穿越裂隙中几乎损失殆尽,只剩下破损的战术服和腰间一个瘪下去的水袋。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出口或任何异常。
他的规则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残疾化的感知模块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运作,接收到的信息模糊、延迟,且充满了来自墙壁和空气中那些惰性规则代码的**背景干扰**。他只能勉强分辨出,这个空间的规则结构异常“致密”和“沉重”,像是一个被压缩了无数倍的**规则实心块**。它似乎独立于镜廊主体之外,但又通过某种极其细微的“根须”与镜廊的深层规则相连——可能就是之前探测到的那个“胚胎”或“根”。
“这里……是镜廊的‘数据库’?还是某个实验的‘隔离舱’?”陈默低声自语,声音在灰白空间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他注意到,在一面墙壁靠近角落的位置,电路板纹理出现了局部的**紊乱和焦痕**,形成一个直径约半米的、颜色略深的斑块。感知聚焦过去,能察觉到那里规则的“密度”略低于周围,似乎曾是一个**连接口或泄压阀**,后来被暴力破坏或从外部封闭了。
他走近那片斑块,左手轻轻按上去。触感比其他地方更“软”,带有轻微的弹性,仿佛下面不是实心。
就在他触碰的瞬间——
“滋啦……!”
一阵强烈的、带着痛苦与惊愕的**男性声音碎片**,毫无征兆地从斑块内部“炸”了出来,直接冲击陈默的意识!
“……不可能!‘冥河’!你疯了吗?!那是……那是活生生的……滋啦……规则伦理底线……啊——!!”
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洞的电流噪音。
陈默猛地收回手,银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冥河”。楚航在“编织者”中的代号。
这段残留的、充满激烈反对情绪的声音,来自谁?另一个研究员?实验的反对者?声音中的痛苦,是遭遇了什么?
信息碎片开始拼凑:这里很可能曾是楚航早期进行镜廊相关实验的一个**秘密站点或实验舱**。那个被破坏的连接口,或许是通往其他实验区域,或是紧急出口。声音的主人,可能在此地遭遇了不测。
陈默没有时间深入推理。他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并确认其他队员的状况。林婉、赵建国他们是否也落入了类似的空间?还是被抛到了别处?
他再次将感知集中在那片斑块上,这次更加小心。他尝试引导体内那不稳定、但此刻或许是唯一工具的“误差锈蚀”规则,像一把无形的、生锈的锉刀,极其缓慢地“研磨”斑块边缘那些已经紊乱的规则结构。
过程异常痛苦且低效。每一分规则的调动都加剧着右臂的伤势和污染度的不稳定。汗水混合着血丝从他额头滑落。但渐渐地,斑块中心最“软”的部分,规则结构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物理震动,而是规则层面的**共振**!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外部,在更深、更接近镜廊核心的地方,**剧烈地活动了一下**。空气中漂浮的光粒瞬间变得狂躁,疯狂碰撞,释放出大量杂乱无章的信息噪音。墙壁上的电路板纹理也明暗不定地闪烁起来。
陈默的感知捕捉到,那股共振的源头,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是**米雅和镜中母亲**的规则波动!但它们此刻的波动,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合了一种……**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牵引”或“呼唤”的茫然?**
紧接着,另一股更隐晦、但让陈默锈化节点产生轻微刺痛的规则波动,也从极深处传来——是那个“胚胎”或“根”。它的活动似乎引发了连锁反应。
“镜廊的深层结构……在被那个‘根’的东西扰动?米雅她们也受到了影响?”陈默心中念头急转。这或许是机会,整个系统不稳定时,薄弱点可能更容易突破。
他加快了对斑块规则结构的“研磨”。锈蚀误差的能量如同酸液,缓慢腐蚀着那层封闭的规则屏障。
“咔……”
一声轻微的、仿佛冰面裂开的脆响。
斑块中心,出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不断扭曲的**灰白色裂隙**。裂隙边缘流淌着与周围墙壁同质的微光,但内部深邃,不知通往何处。
没有风,没有吸力,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陈旧数据味道的气息从裂隙中渗出。
陈默没有犹豫。他将左手手指探入裂隙,感知顺着指尖延伸——
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混乱:无数交错、断裂的**规则管道**,有些管道中流淌着凝固的、晶体化的规则能量,有些则是空洞的、散发着衰败气息;破碎的、冻结在某种瞬间的**记忆画面**如同垃圾般堆积在管道之间;远处,似乎有更大的、如同**脏器或机器残骸**般的规则结构阴影……
这里不是出口,而是这个“隔离舱”或者说“数据库”的**内部结构层**,或者说,是镜廊规则体系下的一个**“维修夹层”**或**“数据坟场”**。
但至少,它连接着其他地方。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不适,开始尝试将身体挤进那道狭窄的裂隙。灰白色的、略带弹性的规则物质挤压着他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他几乎是以蠕动的方式,艰难地钻了进去。
内部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超现实的空间。
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无数巨大、扭曲、半透明的**规则管道**和**结构体**,以违反几何学的方式相互穿插、缠绕、融合。管道直径从碗口粗细到房屋般巨大不等,有些笔直,有些盘旋如肠,有些则断裂开来,截面处凝结着彩色的、玻璃般的规则结晶。结构体则更加奇异,有的像放大了无数倍的机械内脏,表面布满脉动的光路;有的则如同冻结的思维云团,内部封存着不断闪烁但无法解读的影像。
光线来源不明,是一种弥散性的、暗淡的、偏蓝绿的冷光,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标本。
空气(如果那能被称为空气)冰冷、稀薄,充满了**臭氧、尘埃和某种信息衰变**的辛辣气味。无处不在的低频嗡嗡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源头似乎是那些巨大的管道深处,仿佛有庞大的、沉睡的规则引擎在最低功率运转。
陈默落在一根直径约两米、斜置的规则管道表面。管道材质类似半透明的强化玻璃,内部可以看到缓慢流动的、乳白色的**惰性能量流**,能量流中偶尔夹杂着一些细小的、规则的几何符号碎片,一闪即逝。
他观察四周,试图定位方向。感知在这里依旧受限,但比在那个封闭小空间里稍好一些。他能隐约感觉到,有几条较大的管道,其规则的“流向”指向远方某个存在更强规则聚合的方向。而另一些管道则死气沉沉,内部能量凝固。
他需要找到通往“外部”——无论是镜廊的其他部分,还是更接近现实空间区域——的路径。同时,他也希望能发现其他队员的踪迹,或找到关于楚航实验的更多线索。
他选择了一条规则流向相对清晰、且管道直径足以容人通行的路径,开始小心地沿管道外壁移动。管道表面湿滑,覆盖着一层极薄的、粘腻的冷凝物。每一步都必须极其谨慎。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这个“数据坟场”的诡异景象:
* 一截断裂的管道横陈在两座结构体之间,断口处生长出许多**水晶簇般的规则增生**,水晶内部封印着扭曲的人形阴影,阴影的表情定格在极度的恐惧或痛苦中。
* 一团直径超过五米的、如同大脑褶皱般的结构体,表面不断有微弱的光点沿着固定的路径流淌,像是在进行着永无止境但毫无意义的“思考”。
* 一片区域堆满了**规则的“废料”**——扭曲的金属片、破碎的镜面、融化又凝固的塑料、甚至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类似生物组织的残块,它们全部被一层灰白色的规则基质包裹、粘合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衰败气息。
* 偶尔,从某些管道的深处,会传来短暂而清晰的**声音回放**,内容多是实验记录、争吵片段或痛苦的尖叫,然后迅速被嗡嗡声淹没。
这里仿佛是镜廊这个“生命体”的**内脏废墟**,堆积着它无法消化、又无法排出的规则残渣和失败实验产物。楚航当年在这里进行的,究竟是何等规模、何等违背常理的规则实验?
正行进间,陈默突然停下脚步。
他的感知捕捉到,前方不远处,一根较小的、内部能量近乎枯竭的管道拐角后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规则的“涟漪”**。
那不是环境噪声,也不是记忆回放。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小心翼翼的、试图与环境共振保持最低限度差异的……**主动规则调节**。
有人。或者,有具备高度规则操控能力的存在,在那里。
陈默立刻屏息(尽管这里呼吸本就困难),将自身规则存在感压制到最低,如同融入背景噪声的一块石头。他缓慢地、无声地靠近那个拐角,银灰色的瞳孔紧紧锁定前方。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点极其微弱的、手电筒般的**光束**,在管道内壁上扫过。光束的源头被拐角遮挡。
然后,一个压低了的、带着焦虑和疲惫的**女声**传入耳中:
“……还是没有信号。‘回声’协议完全失效。这鬼地方……连规则背景噪声都这么有侵略性,我的共鸣根本铺不开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