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隔绝的不仅是相对洁净的空气和微弱的光芒，更是一种短暂而虚幻的“安全”感。通道的阴冷与污浊重新包裹上来，尘埃在腕带探测器提供的微光视野中缓缓浮沉。前方，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在光线边缘蠕动、后退，却又在更深处虎视眈眈。
沈岩打头，脚步放得很轻，但每一步都带着老练的节奏感，尽量避免在松动的网格板或堆积物上发出不必要的声响。他的探测器全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前方和两侧的阴影。林婉紧随其后，一手轻按在腰间的枪柄上，另一只手调整着腕带探测器的灵敏度，努力适应这依赖仪器而非肉眼视物的行进方式。
他们沿着沈岩规划的路线向西北行进。最初的通道还算规整，是镜廊中层典型的维护走廊，两旁排列着早已失去功能的设备间和储藏室门扉。空气里是尘埃、陈年机油和淡淡铁锈的混合气味，但那种甜腻的锈蚀或腐败味道很淡，说明他们暂时远离了重度污染区。
然而，这种相对的“正常”并未持续太久。前行约两百米后，通道开始收窄，天花板降低，管道和线缆束更加密集地裸露在墙壁和头顶，许多地方有修补或后来加装的粗糙痕迹，风格不一，显然是不同时期、不同目的杂乱堆叠的结果。地面也变得凹凸不平，积水坑和散落的金属碎片增多。
“我们正在进入缓冲区与b7节点外围结构之间的‘过渡层’。”沈岩通过骨传导通讯器低语，声音直接在林婉耳中响起，避免了声波在狭窄空间的扩散，“这里是镜廊多次扩建和修补留下的‘缝合区’，结构最不稳定，也最容易藏匿东西。小心脚下和头顶。”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林婉的探测器突然震动，界面上一个橙色的光点在左前方一处管道交汇的阴影中一闪而过。沈岩立刻停下，枪口微抬。但光点迅速消失，没有后续动静。可能是小型啮齿类变异生物，也可能是规则扰动造成的虚影。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警惕。通道开始出现岔路，有些被坍塌物堵塞，有些则黑洞洞地不知通向何方。沈岩没有犹豫，依据记忆中的地图和探测器对空间结构及规则流动的细微分析，选择着路径。他有时会停下来，用工具轻轻敲击墙壁或管道，倾听回声，判断后面的虚实。
林婉注意到，沈岩对这片区域似乎有一种超乎地图的熟悉。他会在某个看似普通的拐角稍作停留，目光扫过墙上某处早已剥落的油漆痕迹；或是在经过一段特别杂乱、堆满不明机械残骸的通道时，脚步会有不易察觉的凝滞，仿佛触动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份不经意流露的情绪迅速压回坚硬的表象之下。
“你对这里很熟？”林婉终究没忍住，通过通讯器轻声问道。问完又有些后悔，这似乎触及了沈岩不愿多谈的过去。
沈岩沉默了几秒，就在林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比平时更低沉，更少了一些惯常的冷硬：“……很久以前，执行一次任务时，在这里短暂停留过。那时候，有些通道还不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说是什么任务，也没有说和谁一起。但林婉能感觉到，那绝非愉快的回忆。她不再追问。
他们又穿过一段低矮到需要弯腰通过的管道下方空间，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小型的、圆形的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干涸的、积满灰尘和碎石的水池（或许是昔日的消防集水坑），穹顶上垂落着许多断裂的线缆和管道，如同怪异的钟乳石。大厅周围有六个出口，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
沈岩停在大厅边缘，掌上设备的光照亮了地面。地面上积灰很厚，但能看到一些**凌乱的、新旧不一的脚印和拖痕**。有属于人类的靴印（不止一种尺码和花纹），也有属于多足或匍匐生物的爬行痕迹，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仿佛融化又凝固的怪异印记。这些痕迹相互覆盖、交错，显示这里并非无人问津的角落。
“最近有东西活动。”沈岩蹲下身，仔细查看几处相对新鲜的痕迹，“人类的脚印……至少有两天了，方向……”他顺着脚印走向其中一个出口，“是朝‘次级维护接入点-3’去的。不止一拨人。”
林婉的心提了起来。除了他们，还有谁在探索这个区域？是其他幸存的“循迹者”？还是镜廊内部残存的、有组织的势力？亦或是……别的什么不怀好意的存在？
“能看出是什么人吗？”林婉问。
沈岩摇头：“脚印模糊，无法精确判断。但从步幅和压力分布看，至少有一人负重不轻，可能携带了装备。他们似乎对路径也有一定了解，没有过多犹豫。”他站起身，看向那个出口，“不管是谁，我们的目标一致。必须加快速度，避免遭遇或……被捷足先登。”
他们选择了那个留有脚印的出口。通道从这里开始明显向下倾斜，坡度平缓但持续。墙壁上开始出现与能源节点相关的标识——模糊的管道流向图、电压警告、还有小型的、早已黯淡的“b7区”方向指示牌。空气中也逐渐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持续的“嗡鸣”**，那是大型能量设备运转（哪怕是低功率或故障状态）时产生的低频振动，通过建筑结构传导过来。
他们正在接近b7节点。
通道变得更加“专业”。地面铺设着防滑的金属格栅，两侧是整齐排列的粗大管道和颜色各异的线缆槽，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嵌入式的、带有防护网的照明灯位（全部熄灭）。许多地方有检修口和仪表盘，大部分锈蚀损坏。
沈岩的探测器开始捕捉到更清晰的规则波动读数，背景辐射值稳步上升，进入了黄色区间。那些波动的频率复杂而紊乱，混杂着能源节点固有的“谐振”特征、各种泄露污染的不规则“噪声”、以及……一丝极其隐晦、但令林婉手腕上探测器微微震颤的**熟悉感**——与陈默体内“误差锈蚀”隐隐相关的某种“底噪”。
“我们进入节点的影响范围了。”沈岩低声道，“规则环境开始复杂化。注意探测器报警，任何异常读数都不要忽视。”
他们又前进了一段，前方通道被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防爆门阻断。门上用褪色的油漆写着：“**b7次级维护接入点-3 \/ 非核心人员限入 \/ 需二级以上维护权限**”。
门旁的权限验证面板黯淡无光，显然早已失效。但门本身并非紧闭——**门扇与门框之间，被什么东西用暴力撬开了一道足以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撬痕很新，金属边缘还有细微的翻卷和擦亮痕迹。门内透出更加浓郁的机油、臭氧和规则辐射混合的气味。
“看来有人先到了，而且不太讲究方式。”沈岩检查了一下撬痕和门轴的状态，“手法粗糙但有效，用的是重型液压工具。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意味着里面很可能有人，或者刚刚离开不久。
沈岩打了个手势，示意林婉警戒。他率先侧身，从缝隙挤入门内，枪口迅速扫视前方。林婉紧随其后。
门内是一个相对宽敞的**交接厅**。地面是防静电涂层，有几道明显的泥泞脚印延伸向前。厅内摆放着一些推车架、工具柜（柜门被撬开几个，里面凌乱不堪），墙壁上挂着破损的管线图和应急流程。正对面，是另一扇更厚重的、带有巨大转轮阀门的圆形气密门，那才是通往节点内部维护通道的真正入口。那扇门目前处于**半开状态**，转轮阀门被扳到了一个开启的角度，门缝里透出更加明亮一些的、不稳定的闪烁光芒，以及更清晰的机械运转和能量流动的嗡鸣声。
交接厅里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一片寂静。但地上新鲜的脚印、被翻动的工具柜、以及那扇敞开的内部气密门，无不显示着不久前这里曾有过活跃的“访客”。
沈岩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脚印在这里变得更加杂乱，有进有出，似乎停留和活动过。他在一堆丢弃的包装袋和几个空掉的能量棒包装纸旁停了下来。
“是‘拾荒者’吗？”林婉问，想起那些半机械半生物的怪物。
“不像。”沈岩捡起一个包装纸，上面印着镜廊旧纪元通用的野战口粮标识，“‘拾荒者’不会携带和食用这种标准补给。而且撬门和开阀门的工具痕迹，也显示出对专业维护工具的使用有一定了解，虽然粗暴。”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交接厅：“是其他探索者，或者……镜廊里残存的、有组织的‘清道夫’、‘资源回收者’之类。他们对节点内部的东西有兴趣。”他看向那扇半开的气密门，“不管他们是谁，现在很可能还在里面，或者刚离开不久。我们必须加倍小心。”
他走到气密门前，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先用手持探测器从门缝向内部扫描。探测器屏幕上的规则读数剧烈跳动，能量辐射和规则污染指数都远高于外面。
“内部环境恶劣。能量泄露、规则污染浓度高，可能有活性化的规则现象或畸变体。跟紧我，不要触碰任何不明液体、发光体或看起来‘活’着的结构。”沈岩叮嘱道，然后将气密门推开到足以让担架车（虽然现在没带）通过的宽度。
一股热浪混合着浓烈的臭氧、高温金属和某种甜腥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宽阔的、拱形的金属通道**，通道两侧是密布着仪表、阀门和管线的墙壁，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能量导管和通风管道。许多地方的照明灯还在工作，但光芒不稳定，时而明亮刺眼，时而昏暗闪烁，将通道映照得光怪陆离。
通道地面有散落的工具、断裂的线缆、以及一些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污渍。新鲜的脚印杂乱地延伸向通道深处。
最引人注目的是，通道的空气中，漂浮着无数**极其微小的、散发着暗红色或银白色微光的规则“尘埃”**。它们如同有生命的孢子，在气流的扰动和远处设备闪烁的光芒下缓缓飘浮、旋转。探测器显示，这些“尘埃”具有微弱的规则活性，接触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
“节点内部规则物质外泄形成的‘浮尘’。”沈岩示意林婉戴上呼吸面罩（他们之前就戴上了基础过滤式的），并尽量避免皮肤直接暴露，“无害飘浮，但大量吸入或接触伤口可能造成规则污染。不要长时间凝视它们，有些具有轻微的精神干扰特性。”
他们踏入通道。脚下的金属地面传来微微的震颤和持续的、低沉的嗡鸣。远处传来液体流动的汩汩声、电弧跳动的噼啪声、以及某种大型设备周期性的“铿锵”运转声。这里仿佛一个巨大钢铁巨兽的内脏，仍在进行着紊乱而危险的代谢。
沿着新鲜脚印和探测器对“误差”底噪的微弱指向，他们谨慎地向通道深处移动。沈岩不时停下来，用探测器扫描墙壁上那些标注着编号和功能的检修面板、小型控制台，寻找可能与“辅助规则频率阵列”相关的线索。
通道并非直通到底，很快出现了岔路。脚印在这里分成了两股，一股向左，一股继续向前。向左的通道更窄，似乎是通往某个设备间或小型控制室；向前的则似乎通向更核心的管道区。
沈岩蹲下身，仔细分辨脚印。“向左的脚印较新，离开的痕迹也指向这边，可能有人刚进去或刚出来。向前的脚印稍旧，但更深，可能负重更大，去的更早。”他沉吟了一下，“‘辅助阵列’通常不会设在最核心的管道区，那里辐射太强，干扰太大。更可能在相对独立、便于观测和调试的次级控制室或设备间。”
他指了指左边的通道：“先去这边看看。保持安静。”
左侧通道果然狭窄许多，仅容两人并行。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接口、仪表和密密麻麻的线束。尽头是一扇普通的金属门，门牌上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辅助监测室 - b7-am-07**”的字样。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但探测器显示内部有微弱的能量反应和规则波动。
沈岩示意林婉在门外警戒，自己则轻轻推开门，侧身闪入。
门内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靠墙是一排老式的、带有多个屏幕和物理按键的控制台，许多屏幕已经碎裂或暗淡，但仍有少数几个闪烁着意义不明的代码和波形图。房间中央有一张金属工作台，上面散落着一些工具、零件和……**几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相对较新的装备**！
一个打开的、印有旧纪元军用标识的战术背包，里面露出压缩食物包装和几块备用能量电池；一把保养良好、型号较新的能量步枪靠在桌边；还有几个空掉的医用注射器外壳，上面的标签显示是高效兴奋剂和镇痛剂。
显然，不久前有人在这里休整、补给过。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沈岩快速检查了控制台。大部分功能失效，但他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子终端上，找到了**访问记录**。最后几条记录显示，就在大约**三小时前**，有人成功调取并下载了该终端存储的部分数据，数据分类标签包括：“**节点谐振历史记录**”、“**异常频率捕捉日志**”、“**辅助阵列校准参数（部分）**”。
他们来晚了！数据可能已经被取走！
沈岩脸色一沉，迅速尝试恢复或追踪下载路径，但终端损坏严重，除了知道数据被拷贝，无法获知更多信息。
“沈岩。”林婉在门口轻声呼唤，带着一丝紧张。
沈岩立刻转身来到门口。只见林婉指着通道前方——他们来的方向，那主通道的深处，隐约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正在快速接近！不止一个！
是那些先来的探索者返回了？还是被他们的动静吸引来的节点内部“居民”？
“进去，关门！”沈岩低喝，和林婉迅速退入监测室，反手将门轻轻关上，但没有锁死（以免发出声音）。房间内没有其他出口，只有墙上几个通风口，太小无法通过。
他们屏息凝神，靠在门两侧的墙壁后。沈岩的能量步枪举起，对准门口。林婉也拔出了手枪。
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进入了左侧通道，直奔监测室而来！听声音，至少有三人，步伐沉重而急促。
“妈的，那玩意儿跟过来了！”一个粗哑的、压低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带着喘息和明显的惊慌。
“闭嘴！快点！监测室有屏蔽场，能挡一会儿！”另一个声音更冷静，但同样紧绷。
砰！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三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立刻反身试图关门。但就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一只**覆盖着暗红色锈蚀、由扭曲金属和电缆构成的、末端是锋利钩爪的肢体**，猛地从门缝外伸了进来，抓住了门板边缘！
“啊！”其中一人惊叫。
沈岩和林婉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就已暴露，但他们此刻无暇顾及闯入者，因为更大的威胁就在门外！
冲进来的三人也立刻发现了室内的沈岩和林婉，瞬间惊愕，但门外那只“爪子”带来的死亡威胁压倒了一切。其中那个看起来是头领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光头壮汉，反应最快，立刻吼道：“别他妈愣着！帮忙！”
他举起手中一把大口径的改装霰弹枪，对着抓住门板的“爪子”轰然开火！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空间内震耳欲聋！
砰！暗红色的锈蚀碎片和断裂的电缆飞溅！那只“爪子”吃痛，猛地缩了回去！
趁此机会，另一个身材瘦削、戴着护目镜的男人拼命将门推上，并迅速拧动了门内侧一个手动锁闭阀！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嚓”，暂时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