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陷入沉思。这与“黯蚀”的“寂静”不同,与菌毯的活性污染也不同。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镜廊神秘现象。它是否与“守望者”、“回声”系统,或者“深渊回响”本身有关?它是否还在发生?
就在这时,终端发出另一声提示——不是来自影石数据,而是来自沈岩之前设置在观测站门内外几个关键点的**简易震动传感器**(他用找到的零件临时拼凑的)。
传感器显示,在观测站门外通道的远处,传来了**规律、沉重,仿佛金属重物被拖行的摩擦声**,正在由远及近。
不是菌毯的窸窣,不是“黯蚀”的无声渗透。是别的什么东西。带着明确的物理存在感,正在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安全”角落靠近。
沈岩立刻关闭了控制台大部分灯光,只留下最角落一盏昏暗的应急灯。他抓起手枪和等离子焊枪(能量所剩无几),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观察窗向外望去。
门外通道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节点主体结构渗过来的、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可能是菌毯或能量泄露)。那拖行声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种低沉、机械的、仿佛生锈齿轮咬合的**嘎吱**声。
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的通道中,朝着观测站的防爆门,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来。
黑暗。不是虚无,而是稠密的、仿佛具有重量和温度的黑暗,包裹着她,托举着她,缓缓下沉。林婉感觉自己像一颗落入深海的石子,不断下坠,却又被无形的洋流裹挟,不知去向何方。
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明确的身体感觉。只有一种模糊的“存在”意识,以及……一些如同水中倒影般破碎闪回的**画面与感受**。
她看到(感受到)冰冷的金属触感,剧痛从胸口炸开,银白与暗红的乱流在体内冲撞,意识被拖入无边的寒冷与死寂——这是陈默的记忆碎片,模块熔毁时的痛苦。
她听到(感受到)无数嘈杂、混乱、充满绝望和疯狂的呓语,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钻入她的思维,将她同化——这是孢子网络中沉淀的、无数受害者的精神残响。
她触碰到(感受到)一片浩瀚、冰冷、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秩序的星空图景,银色的线条安静地流转,一个温和但威严的意志在沉睡,偶尔泛起涟漪——这是“守望者印记”深处的规则本质。
三种截然不同的“信息流”或“感受流”,如同三条颜色各异的毒蛇与一条温顺但庞大的银龙,在她沉沦的意识深渊中**缠绕、冲突、又偶尔奇异地短暂交融**。
陈默的痛苦是尖锐的锚,将她拉向个体毁灭的具象体验;孢子的疯狂是黏稠的沼泽,试图将她拖入集体绝望的混沌;而印记的星空则是遥远的灯塔,散发出稳定与守护的微光,却又因其过于古老宏大而难以真正“贴近”。
她的自我意识在这三股力量的撕扯中飘摇,如同暴风雨中的羽毛。她一度几乎要被陈默那濒死的冰冷和绝望吞没,仿佛自己就是他,正在规则污染的酷刑中化为虚无。下一刻,孢子们的集体疯狂又将她卷入,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她“眼前”闪现,无数声凄厉的控诉在她“耳中”轰鸣,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谁,只是众多亡魂中的一个回响。
每当意识濒临彻底涣散或同化的边缘,左手掌心(尽管在意识层面对“手”并无实感)总会传来一丝**极其坚韧、温和的牵引力**。那是印记的星光,它不强烈,不霸道,只是如同系在心上的银线,一次次将她从沉沦的边缘轻轻拉回,提醒她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你是林婉。**
我是林婉。我不是陈默,不是那些死去的灵魂。我是林婉。
这个认知在混乱中艰难地维持着。她开始尝试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去“观察”和“梳理”这些涌入的信息。
她“看”向陈默的痛苦记忆。除了毁灭的瞬间,还有一些更早、更模糊的片段:穿着制服在整洁的走廊行走(镜廊早期?),面对复杂的仪器屏幕进行调试(实验准备?),与同伴有简短的交谈(声音模糊,面容不清)……这些片段支离破碎,缺乏前后关联,但充满了“正常”生活的质感,与最后那惨烈的终结形成残酷对比。在这些片段中,她偶尔能捕捉到一丝陈默本人的性格微光——专注,沉默,偶尔流露出对精密仪器美的欣赏。
她“听”向孢子的疯狂低语。剥开那些纯粹的痛苦与怨恨,在一些相对“清晰”的碎片中,她开始分辨出不同的“声源”:有实验员在灾难降临前的惊恐报告,有士兵在防线崩溃时的绝望怒吼,有普通工作人员在污染蔓延时的无助哭泣……还有更古老的、似乎来自镜廊建设甚至更早时期的、意义不明的祈祷或咒文般的呢喃。这些声音层层叠叠,构成了镜廊悲剧历史的嘈杂背景音。在其中,她再次听到了关于“阀门”、“裂隙”、“楚航”、“最终回声”等关键词的回响,但更加混乱矛盾。
她“感受”着印记的星光。它浩瀚,但并不冷漠。当她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其上时,那些流转的银色线条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向她传达出一种非语言的、更接近“意境”的信息:**守望。边界。平衡。代价。** 以及一种深沉的、跨越漫长时间等待的**孤独**。她甚至隐约“触摸”到星光中封存着某些更加具体的“模式”或“协议”,但它们如同锁在透明水晶中的古老文字,她只能看见轮廓,无法读懂内容。
就在她努力维持自我,尝试理解这些混乱信息时,一股**全新的、外来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突然扰动了这片意识深渊。
这股波动并非来自她内部的三股力量。它来自“外部”,但又不是通过物理感官。它更像是一种**规则的共鸣**,一种遥远、低沉、充满金属质感与沉重拖曳感的**存在感**,透过某种媒介(也许是观测站的结构,也许是陈默生命维持仪微弱的能量场,也许是她自己紊乱的规则场),隐约传递到了她混沌的意识边缘。
这波动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非生物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注视”与“靠近”**。
危险!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刺穿了意识的迷雾!不是对自身精神状态的担忧,而是对**外部物理威胁**的本能警报!沈岩!陈默!观测站!
“外部……有东西……”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猛地拧动了她近乎停滞的思维齿轮。
沉沦的、内省的意识骤然被拉回一部分,开始与“外部”的现实产生极其微弱的连接。她感觉到了身下粗糙帆布的触感,感觉到了昏暗光线透过眼皮的微弱明暗变化,感觉到了自己真实身体的沉重与无力……以及,左手掌心那枚印记深处,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回应性搏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被外界的威胁波动轻轻叩击,即将苏醒。
她开始挣扎。不是身体的挣扎,而是意识从深海向上浮起的挣扎。她努力凝聚那点刚刚恢复的“外部”感知,试图睁开眼睛,试图移动手指,试图发出声音警告沈岩……
眼皮沉重如山,只勉强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昏黄的光线涌入,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弧形控制台斑驳的边缘,看到了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影,看到了不远处沈岩模糊的、正警惕地贴在门边观察窗上的背影。
她想抬起手,想发出声音,但所有的力气只够让右手的手指再次**轻微地勾动了一下**,指甲刮过帆布,发出比之前稍大一丝的声响。
就在这时,门外通道中,那沉重拖曳和金属嘎吱的声音,停在了观测站的防爆门外。
一片死寂。
紧接着——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用巨大金属拳套敲击门板的声音,猛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