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冬月廿九。
太后的丧仪在漫天飞雪中进行。紫禁城挂满白幡,钟鼓楼每时辰敲响一次丧钟,沉闷的钟声在京城上空回荡,仿佛在为这个时代送行。百官缟素,万民同哀,整个大晏王朝都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
慈宁宫内,景泰帝跪在太后灵前,已经整整三日。他双眼红肿,面色惨白,十八岁的年轻皇帝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失去至亲的痛楚。太后不仅是他的祖母,更是他在这个冰冷宫廷中唯一的依靠。
“皇上,节哀。”沈青崖轻声劝道,“太后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皇上如此伤怀。”
景泰帝缓缓抬头,看向沈青崖:“沈爱卿,朕……只剩你了。”
这句话重如千钧。沈青崖跪地叩首:“臣誓死效忠皇上,效忠大晏。”
“张相……”景泰帝的声音有些飘忽,“他真的……暴毙了?”
“是。”沈青崖低头,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太医诊断,是急症突发,心脉衰竭。张相年事已高,又经此变故,承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张明远此刻已经在南下的马车上,带着他的家人,前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太后临终前的安排,沈青崖终究还是照办了。
“也好。”景泰帝喃喃道,“张相虽有罪,但毕竟辅政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暴毙而亡,总比斩首示众体面些。”
他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沈青崖连忙扶住。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
景泰帝摆摆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飞雪:“沈爱卿,太后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
沈青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太后让臣转交皇上。这是张明远党羽的名单,以及他们的罪证。太后说,这些人该罢黜的罢黜,该流放的流放,但不必牵连太多。朝局稳定,才是重中之重。”
景泰帝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苦笑道:“这么多……若是一一惩处,朝堂怕是要空了一半。”
“皇上圣明。”沈青崖道,“所以太后建议,首恶必惩,胁从不问。只要这些人交出权柄,安分守己,可留他们一条生路。如此,既能清除奸佞,又不致朝局动荡。”
“太后想得周到。”景泰帝将名单收起,“就按太后的意思办吧。沈爱卿,此事由你全权处理。”
“臣遵旨。”
离开慈宁宫,沈青崖的心情并不轻松。太后的丧仪需要操办,张明远余党需要清理,朝局需要稳定,而最重要的——北伐收复失地的事,也需要提上日程了。
回到镇国公府时,天已经黑了。萧望舒在书房等他,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累了吧?”她起身迎上,“先吃饭。”
沈青崖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心中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些:“望舒,谢谢你。”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萧望舒拉他坐下,为他盛汤,“今日朝中如何?”
沈青崖将太后的丧仪、张明远“暴毙”、以及那份名单的事说了一遍。萧望舒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轻声道:“青崖,你做得对。太后临终前的安排,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沈青崖放下筷子,“我总觉得对不起那些被张明远害死的人。他罪孽深重,却得以善终。而那些无辜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萧望舒握住他的手:“青崖,治国不能只凭快意恩仇。太后说得对,有时候妥协比强硬更需要智慧。张明远虽然得以活命,但他从此隐姓埋名,与死无异。而他的党羽会被清除,朝政会清明,百姓会受益。这比单纯杀一个张明远,更有意义。”
沈青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中的郁结渐渐散去:“你说得对。望舒,有你在身边,真好。”
“那就好好吃饭。”萧望舒将筷子塞回他手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青崖重新拿起筷子,边吃边道:“第一,稳定朝局。按照名单,清理张明远余党,但要把握好度,不能引起太大动荡。第二,推动北伐。北狄内乱,正是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第三……”
他顿了顿,看向萧望舒:“第三,我们的婚事。太后薨逝,国丧期间不能办喜事。但等丧期过了,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萧望舒脸一红,低头道:“这些事……不急。”
“急。”沈青崖认真道,“望舒,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等北伐成功,等山河收复,我要在收复的故土上,与你成亲。让天地为证,山河为媒。”
萧望舒心中感动,眼眶微红:“好,我等你。”
两人相视而笑,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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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京城风云变幻。
沈青崖按照太后的遗愿和那份名单,开始清理张明远余党。他手段高明,既狠辣又克制。首恶如兵部侍郎赵元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等人,或下狱问斩,或流放边疆。而大多数依附张明远的官员,只要主动交出兵权、财权,并写下悔过书,沈青崖都网开一面,让他们告老还乡,或贬到闲职。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些张明远的死党不甘心失败,暗中串联,企图反扑。但沈青崖早有准备,“青崖阁”的情报网络和京营的武力威慑,让所有反抗都化为泡影。
到腊月底,朝局基本稳定。张明远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沈青崖的威望达到顶峰。景泰帝下旨,加封沈青崖为太师,领尚书事,总揽朝政。同时,擢升工部尚书李慕白为宰相,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廷敬为吏部尚书,组建了以沈青崖为核心的新内阁。
腊月三十,除夕。
这是太后薨逝后的第一个除夕,宫中取消了所有庆典,但百姓家中依然张灯结彩,迎接新年。镇国公府内,沈青崖和萧望舒简单吃了顿年夜饭,便来到书房。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上面详细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沈青崖的手指在图上移动,从雁门关向北,划过云州、朔州、燕州……
“北狄内乱的消息已经确认。”沈青崖沉声道,“左贤王和右贤王为了争夺汗位,在龙城大打出手。双方各拥兵五万,僵持不下。北狄各部或观望,或选边站队,乱成一团。”
萧望舒仔细看着舆图:“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我们要考虑几个问题:第一,出兵多少?第二,粮草如何筹措?第三,朝中会不会有人反对?”
“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沈青崖道,“出兵五万,以京营精锐为主,再从北境抽调部分边军。粮草方面,户部已经核算过,国库存粮可供五万大军半年之用。至于朝中反对……”
他冷笑一声:“张明远倒了,他的余党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朝中主战派占上风,就算有人反对,也掀不起大浪。”
“但皇上呢?”萧望舒问,“皇上会同意吗?”
沈青崖沉默片刻:“皇上年轻,缺乏主见。但他有一个优点——懂得用人不疑。只要我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说服他并不难。”
他指着舆图上的云州:“你看,云州是北狄南下的门户,地势平坦,适合骑兵作战。但我们在雁门关大捷中缴获了大量北狄战马,可以组建一支骑兵部队。加上火器营的配合,攻下云州不成问题。”
手指移到朔州:“朔州多山,易守难攻。但正因如此,北狄在这里的驻军不多。我们可以派一支奇兵,从山路穿插,直取朔州城。”
最后停在燕州:“燕州是北狄在关内最大的城池,城墙高大,守军众多。但只要我们拿下云州、朔州,燕州就成了孤城。围而不攻,断其粮道,最多三个月,燕州必破。”
萧望舒听得入神,眼中闪着光芒:“好计划!但有一个问题——北狄内乱不会持续太久。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在他们选出新的大汗之前,收复三州。”
“所以 定时是关键。”沈青崖道,“我打算正月十五出兵。那时北狄还在内斗,而我们的准备也完成了。”
“正月十五……”萧望舒计算着时间,“只有半个月了。来得及吗?”
“来得及。”沈青崖信心满满,“京营一直在备战,粮草已经开始调运。唯一需要准备的,是火器。望舒,火器营现在有多少人?”
“五百人。”萧望舒道,“火铳三百支,火炮二十门,火箭一千支。但这还不够。北狄骑兵机动性强,我们需要更多的火炮来压制。”
“幽州那边能造吗?”
“能,但需要时间。”萧望舒想了想,“我可以再去一趟幽州,督促工匠加快制造。同时,在京城也设一个工坊,双管齐下。”
沈青崖摇头:“你不能去。幽州太远,路上不安全。就在京城造吧,我让工部全力配合你。”
萧望舒还要说什么,沈青崖握住她的手:“望舒,这次北伐,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我?”萧望舒一愣,“可我……”
“你是火器营的创始人,最了解火器的使用。”沈青崖认真道,“而且,你父亲镇守北境二十年,对北狄了如指掌。有你在身边,我如虎添翼。”
萧望舒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她知道,沈青崖不仅是需要她的帮助,更是想让她参与这场收复故土的伟业。
“好。”她重重点头,“我跟你去。”
“还有一件事。”沈青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你父亲来的信。他说黑石城已经基本恢复,可以抽调一万边军,配合我们北伐。”
萧望舒接过信,快速浏览。信中,萧景琰不仅同意出兵,还详细分析了北狄内乱的情况,提出了许多宝贵建议。
“父亲说,北狄左贤王勇猛但鲁莽,右贤王狡诈但多疑。”萧望舒道,“他建议我们暗中支持右贤王,让他们内斗得更久一些。”
“岳父大人深谋远虑。”沈青崖赞道,“我已经派人去做了。不仅支持右贤王,还散布谣言,说左贤王暗中与大晏勾结,意图出卖北狄。现在两人已经势同水火,短时间内不可能和解。”
萧望舒笑道:“你这招够狠。”
“兵不厌诈。”沈青崖收起舆图,“好了,计划大致如此。明天大年初一,我要进宫面圣,奏请北伐。望舒,你帮我准备一份详细的奏折,把我们的计划、兵力、粮草、时间,都写清楚。”
“好。”萧望舒点头,“我今晚就写。”
“不急。”沈青崖将她拥入怀中,“今晚是除夕,我们好好过个年。”
窗外,雪花飘落;屋内,烛光温暖。两人相拥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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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紫禁城。
虽然还在国丧期间,但新年总要有些新气象。景泰帝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虽然一切从简,但依然庄严肃穆。
朝贺之后,沈青崖单独留下,呈上北伐奏折。
景泰帝仔细阅读奏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许久,他放下奏折,看向沈青崖:“沈爱卿,真要北伐?”
“皇上,机不可失。”沈青崖跪地奏道,“北狄内乱,各部纷争,正是我大晏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云州、朔州、燕州三州十二县,被北狄占据二十年,如今该收回来了。”
“可是……”景泰帝犹豫,“国库虽然有些存粮,但支撑五万大军北伐,恐怕……”
“皇上不必担心粮草。”沈青崖道,“臣已经核算过,国库存粮可供半年之用。而北伐计划是三个月内结束战斗,粮草绰绰有余。更何况,一旦收复失地,可以从当地征收粮草,以战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