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朱棣的到来，如同在姑苏这潭已被搅浑的水中，又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他那霸道炽烈的“征伐战气”，与皇太孙朱允炆离去时留下的温润“仁风”，在姑苏城的空气里形成了无声却激烈的碰撞。表面上看，因燕王驾临，官府运作、街市秩序、甚至对逆命盟的搜捕似乎都“上紧”了几分，但在这看似高效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更加复杂。
两位皇子，一为储君，一为实权塞王，一主文德，一尚武功，他们的理念、作风、乃至背后的支持势力，都在这座江南名城展开了一场虽未明言、却无处不在的角力与试探。而这场角力的舞台，恰好就是姑苏城内正与逆命盟生死相搏的各方势力。
皇太孙朱允炆的“仁德”理念，虽然被燕王的强势暂时压下了声浪，但其影响并未完全消散。它精准地契合了江南士林文官阶层内心对“仁政”、“宽刑”、“崇文”的向往，尤其是在经历过洪武皇帝近三十年严苛统治之后。朱允炆离去前，不仅接见了府学教授与部分有声望的士子，还私下赏赐、鼓励了几位以品行高洁、学问渊博着称的地方宿儒与清流官员。这些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几颗石子，涟漪虽不显眼，却悄然扩散。
很快，林晓便通过柳阁主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姑苏府衙内部。原本因逆命盟之事而紧绷、且因燕王到来更显肃杀的气氛中，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以知府为首的实务派官员（多与漕运、治安、赋税相关），自然更加战战兢兢，全力配合燕王的一切要求，整顿防务，清查户口，唯恐有失。但几位分管文教、刑名（偏向审理）的佐贰官与学官，私下里的言谈举止，却隐约透出对皇太孙“仁德”之说的认同与向往，甚至有人隐晦地抱怨燕王仪仗过于威赫，扰民过甚，与太孙殿下的“亲民简朴”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情绪虽未敢公开表露，却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影响着一些具体事务的处理态度——例如，对某些涉及“逆命盟嫌疑”但证据并不十分确凿的文人或小家族的调查，便有人主张“慎重”、“勿要牵连过广”，与实务派“宁枉勿纵”的态度产生了龃龉。
其次是地方士绅与富商的态度。皇太孙对文教的重视与对士人的礼遇，让许多家有藏书、子弟读书的家族感到振奋与安心。他们开始更加积极地参与府学组织的活动，捐款修缮书院，甚至有人暗中串联，准备联名上书，委婉表达对“乱世用重典”可能伤及文脉的担忧，并含蓄地支持“以教化为本”的治国思路。这股力量虽然松散，且慑于燕王威势不敢明目张胆，但其潜在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尤其在舆论引导和地方事务的柔性抵制方面。
而漕帮刘帮主那边，反馈的信息则指向了另一个方向。燕王麾下的北地精锐，与常年跑运河、见惯了南来北往各色人等的漕帮汉子，虽然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私下里的接触与摩擦已然开始。燕王的亲卫军官在“观览”本地驻军与乡勇操演之余，也有意无意地“巡视”了码头与漕船，其眼光之挑剔、问话之直接，让刘帮主手下一些脾气火爆的舵主、把头颇感不忿，若非刘帮主极力弹压，几起小冲突几乎不可避免。更让刘帮主警觉的是，燕王随行的文吏幕僚中，似乎有人在与苏州卫的军官及部分与漕帮有生意往来的中小商户接触，打听漕运线路、货物吞吐、乃至……帮内的人员构成与关系网络。
“燕王殿下这是……不放心咱们这些地头蛇啊。”刘帮主在密报中忧心忡忡地对林晓写道，“怕是既要借咱们的力对付那劳什子逆命盟，又防着咱们坐大，或者……跟太孙殿下那边走得太近。”
林晓看着这些纷至沓来的信息，眉头紧锁。两位皇子的角力，已经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姑苏内部的团结与对抗逆命盟的合力。文官系统的内部分歧，士绅阶层的倾向变化，江湖势力的被猜忌与分化，都在消耗着本就不甚牢固的抵抗联盟的精力与资源。
然而，更让林晓感到警惕的是，燕王朱棣本人，似乎并未将全部注意力仅仅放在这些“世俗”层面的角力上。
根据柳阁主安插在燕王临时行辕（征用了一处前朝勋贵的大宅）外围的眼线回报，燕王抵达后，除了必要的公务接见与武备巡视，大部分时间都深居简出。但行辕内，时常有身份特殊的人物进出。这些人并非地方官员或军中将领，有身着简朴道袍、气度不凡的老者，有携带罗盘等古怪仪器的方士模样之人，甚至还有一两个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不似中原人打扮的异域客卿。
更关键的是，眼线发现，燕王的亲卫曾数次秘密护送这些“特殊客人”，在深夜前往城西北方向，虽然无法跟得太近，但大致路线正是朝着“北邙”荒泽而去！他们似乎在实地堪舆，探测地气，甚至可能……在尝试与逆命盟那隐藏的邪阵进行某种程度的“感应”或“观察”！
难道燕王也对那“炼化”之术，或者那可能涉及的“气运”、“地脉”之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做什么？是单纯的好奇与戒备，还是……也存了如同皇帝一般，想要了解、掌控、甚至利用这股力量的念头？
联想到朱元璋密谕中关于“靖难之劫”与“北方王气”的担忧，燕王此刻对“非常之力”的关注，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甚至令人不寒而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