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等柳念薇“发声”,刘嬷嬷先低低抽了口气:“夫人!这……这珊瑚怕是拼接的!瞧着这质地……也不像贡品级的老红珊瑚!”
沈氏接过,入手掂量,又细看那拼接处和质地,脸色已然冷得像结了霜。她将珊瑚摆件重重放回架子,“咚”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库房里格外分明。
“把所有瞧着不对、跟旧账对不上的东西,统统拣出来,单独放!”沈氏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带着回音,清冷而决断,“锦书,去请侯爷!再把近十年,尤其是李姨娘经手期间的库房出入细账,全部调来!”
一声令下,库房里空气骤紧。婆子们屏着气,轻手轻脚将那些有疑点的物件一件件搬到旁边空置的条案上,不多时便堆起了一座小山。
柳承业来得很快,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听沈氏三言两语说了大概,又看了那堆问题物件,脸立刻黑沉下来。他拿起那对“古玉”佩看了看,又掂了掂那尊“红珊瑚”,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查!给本国侯彻查到底!”他咬牙,字字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竟敢在库房里动手脚,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简直无法无天!”
柳念薇被这阵仗弄得有点紧张,小手抓紧了奶娘的衣襟,可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爹娘和那堆东西。
【好多假货……】她心里嘀咕,【那个碗,画上的小孩儿,衣服花纹好像少了一道?那个金头面上的红石头,里头有黑点点,像小虫子……】 凭着孩童的直觉和细致的观察,她又点出了几处大人们方才忽略的细微破绽。
柳承业和沈氏听着女儿稚嫩却一针见血的心声,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这绝非小偷小摸,而是一场持续了不知多久、手法老练的蛀空!
很快,近十年的库房出入细账被搬了来。沈氏、柳承业带着人,连夜核对。重点就放在李姨娘掌家那几年,以及她名下频繁“借用”、“赏玩”某些物件的记录。
这一比对,猫腻无所遁形。好几件被替换的珍品,都在李姨娘掌权期间,有过“取出赏玩”、“暂借布置”的记录,但归还记录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干脆没有!另有一些,账上只含糊写着“年久损旧”、“不慎磕碰”,可替换上去的次品或仿品,分明是近年新作的样式。
“李、秀、珠!”柳承业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都跳了跳,“这个毒妇!她到底偷换了多少家当!这些东西,都流到哪个黑窟窿里去了?!”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李姨娘那个嗜赌败家、挥霍无度的哥哥李富贵,那些年何以突然阔绰?李姨娘自己那小私库里抄出的金银,恐怕不少就是变卖这些真宝贝得来的赃款!
“去!把李富贵……”柳承业话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李富贵前番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如今怕是榨不出二两油,那些真宝贝想必早已被转手倒卖,难以追回。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与挫败的郁气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沈氏同样心痛难当。这些不仅仅是财物,更是侯府多年的积淀,有些甚至是带有念想的旧物。如今竟被虫蠹无声无息地蛀空了这许多!
她强压心绪,对柳承业道:“侯爷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窟窿彻底查清,把篱笆扎牢。妾身会带人将库房所有物件重新登记造册,一件件勘验明白。凡是账实不符、以次充好的,一概标注出来。库房的章程也得重修,钥匙保管、物品出入,都要立下严规,绝不能再生此等祸事!”
柳承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就依夫人所言。还有,”他眼中寒光一闪,“府里所有经手过库房事务的下人,尤其是李姨娘得势时安插进去的,统统给本王筛一遍!有可疑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一场由“零食库”带来的小小欢喜,被库房里挖出的巨大蚁穴冲得无影无踪。侯府这汪看似平静的深潭,底下竟还淤积着如此污浊的泥沙。沈氏的掌家之路,注定荆棘密布。而柳念薇那宛若明镜、不染尘埃的孩童眼眸,又一次在不经意间,照见了繁华锦绣之下,那不堪入目的蛆虫与疮孔。
夜色如墨,库房里的烛火却亮了一宿。登记造册的沙沙声、压低嗓音的议论、偶有发现时的惊疑低呼,交织缠绕。柳念薇早已被奶娘抱回房沉入梦乡,可这一夜,侯府有许多人,注定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