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见字如晤。闻兄已入南山,想必战事将启。小妹有一言:匪首当诛,胁从可悯。百姓无辜,当善安置。山民困苦,或为生计所迫方从贼,剿匪之余,亦需治本。另,山中恐有余孽潜伏,万望小心。妹念薇手书。”
信纸最后,还用炭笔简单画了幅小图——一个将军站在山上,伸出手,山下是无数向上伸出的、求救的手。
柳彦昭捏着信纸,久久无言。妹妹总是想得这么周全,这么……慈悲。
他抬头,看着石窟里这些饱受苦难的百姓,心中有了决断。
“陈石头。”
“在。”
“下山后,以我的名义,写一份奏折。”柳彦昭一字一句,“其一,奏请陛下,减免南山三县三年赋税,拨款修路、兴水利,让山民有条活路。其二,奏请将此次缴获的盗匪财物,除上缴国库部分外,留出一成,作为安置受害百姓、抚恤战死士卒之用。其三……”他顿了顿,“奏请将那些确实被胁迫、无恶行的百姓,编入屯田营,给予田地、种子,让他们重新做人。”
陈石头愣了愣:“将军,这……符合规矩吗?”
“规矩是人定的。”柳彦昭道,“剿匪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安民。匪患的根子,是民生凋敝。不把根子除了,今天剿了南山盗,明天还会有西山盗、北山盗。”
“明白了!末将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三天,柳彦昭坐镇鹰愁涧,处理善后。
被掳百姓逐一登记,有家的送归,无家的暂时安置在营中。受伤生病的得到医治。那些被迫入伙的百姓经过严格审查,大多确实只是为了一口饭吃,手上并未沾血,柳彦昭履行诺言,将他们另行安置。
盗匪的财物被清点出来——金银不多,但粮食、布匹、盐铁堆积如山,还有不少抢来的古董字画。柳彦昭按计划,留出一部分作为抚恤和安置费用,其余装箱待运。
第四天,一切基本就绪。柳彦昭正准备下令拔营回师,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
“将军,我们在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又发现了一批人。”陈石头面色古怪,“不是盗匪,也不是百姓,是……是几个被关押的人。看穿着,不像普通人。”
“带我去看看。”
那个山洞比鹰愁涧的主洞更隐蔽,入口藏在瀑布后面,若非搜山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洞里关着五个人。三男两女,虽然蓬头垢面,但身上的衣料质地精良,绝非山民所有。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即使沦为阶下囚,依然腰杆挺直,眼神锐利。
见到官兵进来,那中年男子冷冷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叫你们长官来见我。”
口气不小。柳彦昭走上前:“我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关在此处?”
中年男子打量着他,忽然道:“你是柳彦昭?柳承业的儿子?”
柳彦昭心中一凛:“你认得我?”
“我不认得你,但我认得你爹。”中年男子苦笑,“我是……原吏部郎中,李文昌。”
吏部郎中?!正五品京官?!
柳彦昭大吃一惊:“李大人?您不是在两年前就……告病还乡了吗?”
“告病还乡?”李文昌冷笑,“我是被康王那奸贼陷害,全家被发配岭南!途中被这伙山贼劫了,他们认出我的身份,不敢杀,也不敢放,就一直关在这里!”
康王!又是康王!
柳彦昭立刻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他让陈石头先带其他人出去,只留下李文昌。
“李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李文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原委。
原来,两年前,康王欲插手吏部官员任免,拉拢李文昌。李文昌刚正不阿,严词拒绝,并上书弹劾康王结党营私。不料康王反咬一口,诬陷李文昌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皇帝当时正倚重康王,便将其革职,发配岭南。
“发配途中,经过南山,就被这伙山贼劫了。”李文昌眼中闪过恨意,“我当时还以为真是山贼,后来才慢慢从看守的喽啰嘴里套出话——是康王指使他们干的!康王怕我在岭南乱说话,想借山贼之手除掉我,但又怕留下把柄,所以才一直关着,等我‘病死在狱中’。”
柳彦昭听得心惊肉跳。康王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连发配的官员都要灭口!
“那其他几人……”
“都是得罪康王,或被贬、或被流放的官员家眷。”李文昌道,“有一个是原御史台刘大人的女儿,有两个是得罪过康王的富商之子,还有一个……是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据说知道些淑妃的秘密。”
柳彦昭明白了。这个山洞,不仅仅是盗匪的巢穴,还是康王藏匿“政治犯”的秘密监狱!难怪南山盗能存在三年之久,恐怕不止是地形险要,更有康王在背后庇护!
“李大人放心,康王已经倒台了。”柳彦昭道,“淑妃也被打入了冷宫。你们……自由了。”
李文昌愣住,随即老泪纵横:“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安抚好李文昌,柳彦昭走出山洞,心中沉甸甸的。
南山盗剿灭了,但牵扯出的,是康王更大的一张网。这张网里,还有多少像李文昌这样的受害者?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置?”陈石头问。
“一并带回京城。”柳彦昭道,“他们是重要人证。有他们在,康王的罪状,就又多了一条。”
他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
这次南山之行,收获远超预期。不仅剿灭了为祸三年的盗匪,解救了被掳百姓,还意外拿到了康王迫害朝廷命官的铁证。
只是……康王已经倒了,这些证据,还有多大用处?
柳彦昭忽然想起妹妹信里那句“山中恐有余孽潜伏”。
康王的余党,会甘心吗?那些藏在暗处、尚未被清理的人,会不会趁着这次南山剿匪的机会,做点什么?
他猛地转身:“陈石头!”
“在!”
“传令全军,加快进度,三日内必须拔营回京!沿途加强警戒,尤其是夜间,岗哨增加一倍!”
“是!”
柳彦昭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有种预感,回京的路,不会太平。
而这场始于南山、牵连朝堂的风暴,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