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亲王妃果然带着安宁郡主来赏花了。在“不经意”的闲聊后,端亲王次日遇见周崇礼,淡淡地问了句:“周祭酒弹劾柳彦卿,证据确凿否?科场大事,可要慎之又慎啊。”轻飘飘一句话,让周崇礼额头冒汗。
而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被推到前台的“人证”之一,今科探花陈子明。这个出身寒微、性格软弱的年轻人,在翰林院被孤立,在家中被族人埋怨,又不断有不明身份的人“提醒”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早已不堪重负,几近崩溃。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柳彦博通过商队特殊的渠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柳彦卿从扬州送回的第一批核心证据副本,送到了柳念薇手中!
证据不多,只有三样:一份是两淮盐运使司小吏的供词,详细描述了钱有禄如何指使他们在“预提盐引”中做手脚,虚报数额,侵吞银两,并提及部分赃银流向了“户部某位堂官”(暗指胡庸)和“京中某位王爷”(暗指康王)。第二份,是几页被篡改过的盐引发放原始记录与最终上报账册的对比,篡改痕迹明显。第三份,则是一份扬州某钱庄的密账,显示有数笔来自盐商、数额巨大的“常例银”,定期汇入京城某个与钱有禄关系密切的商号。
铁证如山!虽然还不足以将胡庸和康王直接定罪,但钉死钱有禄,并狠狠撕开两淮盐政黑幕的一角,已然足够!
柳念薇看着这些证据,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十一月廿八,三法司首次正式开庭,会审柳彦卿“结党、泄题”案。公堂之上,周崇礼及其门生、找来的几个“证人”气势汹汹。柳承业、柳彦博及柳家聘请的讼师据理力争,要求对质,质疑证据。双方唇枪舌剑,僵持不下。
就在庭审最激烈时,堂外忽然传来高声通传:“圣旨到——!”
所有人愕然,连忙跪接。
来宣旨的竟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高公公。他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都察院御史柳彦卿,奉密旨赴扬州查察盐政,克尽职守,已有确凿证据查明,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钱有禄,勾结两淮盐运使司,舞弊营私,贪墨国帑,数额巨大,罪证确凿!着即锁拿钱有禄,押解进京,交三法司严审!扬州盐案,一应人犯,皆由柳彦卿会同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继续彻查,务求水落石出!”
圣旨念完,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周崇礼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他身边的几个“证人”更是面如土色。
高公公收起圣旨,看向周崇礼,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周祭酒,陛下让咱家问您,您弹劾柳御史‘结党、泄题’的证据,可都核实清楚了?与柳御史奉旨所查之扬州重案,可有干系?”
“扑通”一声,那位被找来指证柳彦卿“泄露考题”的副考官——也是周崇礼门生,直接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陛下饶命!是……是周祭酒逼迫下官作伪证!下官冤枉啊!”
“你……你血口喷人!”周崇礼嘶声喊道,但声音已然发虚。
就在这时,柳彦博在柳念薇的示意下,出列躬身,双手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高公公,诸位大人,此为草民等人,近日收到的匿名举告,并自行查访所得。内有伪造书信之‘吴妙手’死因疑点、特制纸张来源、以及国子监相关人员与户部钱有禄往来之蛛丝马迹。草民以为,周祭酒弹劾家兄一案,恐与扬州盐案有所牵连,乃有人意图阻挠办案,构陷忠良!请公公与诸位大人明察!”
冯御史当即接过卷宗,与三法司主官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沉。
“周崇礼!”刑部尚书厉声喝道,“你还有何话说?!”
大势已去。在扬州铁案和京城伪证案的双重压力下,周崇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倒在地,老泪纵横,终于吐露实情:是户部侍郎胡庸,通过其子周允的把柄,胁迫他出面弹劾柳彦卿,伪造证据,意图阻挠扬州办案!胡庸许诺,事成之后,不仅保周允无事,还会助他更进一步。
至于那所谓的“文章雷同”和“结党书信”,全是子虚乌有,刻意罗织!
真相大白!
皇帝闻奏,勃然大怒。下旨:周崇礼革去一切官职功名,交由大理寺严审其诬陷、伪证之罪。其子周允,拿问查办。涉案的一干人犯,包括伪造书信者——虽死,其罪追究、作伪证的官员等,一律严惩不贷。
而对于户部侍郎胡庸,皇帝虽未立刻下旨逮捕——因直接证据尚需与扬州案并案,但当即下令,胡庸暂停职务,闭门思过,其家宅由禁军看守,许进不许出,一应文书往来,皆需查验。 这几乎已是软禁,只等扬州案最终证据链完善,便是雷霆一击。
至于柳彦卿,不仅嫌疑尽去,更因其在扬州办案有功,忠直敢为,擢升为都察院河南道掌道御史,接替因在此案中秉公办理、表现出色的冯远——冯远升任左副都御史。旨意特别嘉奖柳彦卿“临危受命,不避艰险,忠勤王事”,赏赐加倍。
一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在柳念薇的抽丝剥茧、柳家上下齐心协力、以及皇帝早有布局之下,终以柳家大获全胜、政敌身败名裂而告终。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柳家声望,如日中天。柳彦卿“铁面御史”之名,不胫而走。而那位在幕后冷静布局、一击定乾坤的“福星郡主”,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然而,柳念薇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她知道,扳倒一个胡庸,打垮一个周崇礼,只是斩断了对方伸出的几只触手。隐藏在更深处的康王府,以及那可能存在的、更庞大的利益网络,依然存在,并且因为此次挫败,恐怕会更加记恨,手段也会更加隐蔽和狠辣。
而且,她从二哥带回的扬州证据副本中,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那份扬州钱庄的密账上,除了流向京城某商号的款项,还有几笔不大的、但很规律的支出,标注的用途是“西山香火”和“慈恩寺供奉”。
西山?慈恩寺?
柳念薇忽然想起,当初李姨娘被送去的家庙,就在西山。而慈恩寺……太后和宫中不少贵人,常去进香。
这几笔看似不起眼的“香火钱”,为何会出现在与盐案赃款有关的密账上?是普通的贿赂僧侣、打点关节,还是……另有深意?
她铺开纸笔,将“西山”、“慈恩寺”、“香火钱”、“盐案赃款”这几个词写在纸上,用线连起,眉头微蹙。
看来,这潭水底下,沉的石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