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卿猛地一怔，霍然抬头，看向那个还在咂摸饼干味道的小不点妹妹。
柳念薇没看他，自顾自地“想”下去，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比方说打仗，士兵和，是因为想赢，赢了有功劳有赏钱，这是利；也因为怕败，败了丢命，这是害。治国也一样啊。‘人和’不能光靠嘴巴说仁义，得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把大家拢到一块儿。】
她想起之前听丫鬟们闲聊，说南方某个州府去年水患，朝廷拨款赈济，却被当地官员层层克扣，引发民怨，最后还是靠驻扎附近的军队弹压才没闹大。这不就是“不和”的典型例子吗？
【就说赈灾吧。】她心里继续道，【光发粮食叫‘救急’，不叫‘人和’。怎么才能‘和’？得让灾民有事做，参与重建，比如以工代赈，修堤坝、清河道，让他们靠自己力气换粮食，有盼头，觉得自己有用，这才是长久的‘和’。还有，得让那些有可能克扣钱粮的官吏不敢伸手，怎么不敢？得有厉害的监督，比如让灾民自己推举代表参与发放物资的监督，或者允许他们直接向更上面的官府申诉，有畅通的告状渠道，贪官就怕了。这算不算从‘人和’里引申出来的‘治吏安民’之法？】
柳彦卿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以工代赈！民众监督！疏通上告渠道！这些词句或许不够文雅，但其中蕴含的思路，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混沌的迷雾！对啊，“人和”不仅仅是一种状态，更是一个需要构建和维护的体系！需要利益驱动，也需要制度保障！这完全可以将经典的“人和”思想，与当下吏治、民生具体弊端结合起来，提出切实的解决方案！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抖，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狂喜。这小妹……竟有如此洞见？！
柳念薇还没停，她又想到星际时代常见的“风险评估与预案机制”。
【再往大了说，】她舔了舔嘴角的饼干屑，【‘天时’‘地利’没法完全掌控，但‘人和’可以提前经营啊。比如朝廷在各地建常平仓储粮，丰年收，荒年放，平稳粮价，让百姓心里有底，不至于一遇灾荒就慌，这就叫‘未雨绸缪聚人心’。还有，选拔官员不能光看文章诗词，得考察他实际处理政务、安抚百姓的能力，把真正能干、得民心的人选上去，地方的‘人和’自然就好办了。这不就是从经典里引申出‘储粮备荒’、‘择官重实’的时务策吗？】
柳彦卿只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他之前苦苦思索如何“关联时政”、“切中时弊”，却始终跳不出传统的框架。而妹妹这看似随意、甚至有些白话的“心声”，却从最根本的“利益”、“制度”、“预防”、“实干”等角度，为他打开了全新的视野！这些想法或许还需要用典雅的文章语言加以修饰和完善，但其内核无疑是新颖、深刻且极具操作性的！
他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柳念薇，郑重其事地作了一个长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听妹一席‘心语’，胜读十年诗书！愚兄……茅塞顿开！多谢小妹指点！”
沈氏在一旁，虽未完全听懂女儿那些“心声”的全部奥妙，但从长子骤然振奋、恍悟的神情中，也明白女儿怕是又立了一桩奇功。她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好笑，忙道：“彦卿快起来，念薇小孩子家，胡思乱想，你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不！母亲！”柳彦卿直起身，眼睛亮得惊人，“小妹所言，字字珠玑，于儿子而言，犹如暗室明灯！儿子这便回去，依此思路，重新构架文章！” 他迫不及待，甚至忘了礼节，向沈氏匆匆一礼，又深深看了柳念薇一眼，那眼神宛如在看一座宝藏，然后便握着书卷，步履生风地离开了凉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颓唐。
柳念薇看着大哥匆匆离去的背影，把最后一点饼干塞进嘴里，满足地拍了拍小肚皮。
【这就走了？】她心里嘀咕，【我还想说，其实‘人和’的最高境界，是让大家发自内心认同同一个目标，自愿为之努力……不过算了，这些对大哥哥考试来说，可能有点太远了。他能用上就好。】
沈氏将女儿抱到怀里，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哭笑不得：“你呀你，给你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看把他高兴的。”
柳念薇窝在娘亲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没什么迷魂汤，就是一点简单的管理学和社会学原理嘛。】她迷迷糊糊地想，【看来，以后不仅能当技术顾问，还能兼职一下科举辅导……唔，困了。】
春日暖阳静静地洒在凉亭里，池中红鲤甩尾，漾开一圈涟漪。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平凡的午后，侯府嫡长子那篇可能决定他命运的策论文章，已然因为一个奶娃娃“无心”的点拨，悄然发生了质的飞跃。而柳念薇这只小小的蝴蝶，其翅膀扇动的气流，正逐渐吹向更广阔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