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独留我于内殿,带着几分戏谑,低沉的声音敲在我的心尖:
“慕别啊,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莫不是……不喜女子,有断袖之癖?”
我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垂着头不敢看他,耳根烫得惊人。
“不然,”父皇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朕指个世家公子做你的正妃,如何?”
我脸色瞬间惨白,几乎是惊慌地抬头,“不可!父皇!”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心中泪意翻涌,却强自忍住。
在我的强烈抗拒下,父皇终于似笑非笑地不再提及。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温暖宫殿。
直到夜风拂面,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底却是一片空茫的悸动与后怕。
风过殿宇,檐下铁马叩着旧年声。
泠泠冷调,惊破午后滞涩的流光——恍然间,耳中又灌满秋狩时,那支金翎箭破空的锐响。
父皇终是暂歇此念。
我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自那日后,我开始刻意回避与父皇独处。
避父皇半月后,秋狩至。
围场之上,我刻意纵马深入林间,不料遭遇野猪突袭。坐骑受惊,将我甩落马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金翎箭破空而来,精准贯穿野猪咽喉。
回头望去,但见父皇执弓立马……他驱马近前,俯身伸手,目光在我周身迅速扫过:
“可曾受伤?”
我惊魂未定,唇齿微颤,竟一时发不出声,只下意识地将颤抖的手递了过去。
脊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其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龙涎香的气息混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将我包裹,我僵着身子,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这般不小心,傻孩子。”
他低沉的耳语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那一瞬,我甘愿就此沉溺。甚至期盼御马的蹄声就此凝驻——“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李长吉的诗句如鬼火,蓦地烧灼在心尖。
是了,若真能将这怀中的温存、耳畔的吐息,连同城头那轮将沉未沉的日头,一并熔铸成永恒的金石,该多好。
哪怕代价是永堕无间,我也认了。
这念头如此卑贱,像伤口渗出的蜜,甜得让我齿颊生津,也心生鄙夷。
然而御马终究踏出了围场。
他松开手,我利落地翻身下马,依礼跪谢。
再抬头时,他脸上已寻不见半分林间的温度,仿佛方才那句‘傻孩子’,只是我惊惧过度生出的一场幻梦。
——
是夜,营地灯火通明。我独坐帐中,摩挲着那支救命的金翎箭。
箭身冰冷。
帐外忽传来内侍恭敬的声音:“殿下,陛下赐安神汤。”
我仍坐于帐中,只对着帐门方向:“进来。”
内侍并未立即离去,反而压低声音:
“陛下还有一句话要老奴转达:‘朕记得你幼时最怕黑,若帐中睡不安稳,可来朕的寝帐。’”
内侍退下后,我于独立寒风中良久。
父皇,您既然什么都知道,可知我真正惧怕的,从来不是这林间的黑暗。
——
“殿下,陛下驾到——”
内侍的通报声将我惊醒。
我猛地攥紧拳,仿佛手中仍握着那支金翎箭,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翻腾的、不该有的情绪,尽数压回心底最深的牢笼。
我整理衣冠,迎出殿外。
他逆光而来,玄色的龙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我垂下眼,依礼跪拜。
“儿臣,恭迎父皇。”
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看啊,父皇。
这就是您亲手雕琢出的,最完美的储君。
一个连心都能碾碎、粉饰太平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