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晨起身,右眼皮便隐隐跳动。他已阅完所有宫中来信,却始终未见那一抹熟悉的朱批——
父皇,竟连一封只言片语的家信,都未曾给他。
是那朝务压得他无暇分神?
是那安乐宫又出了新花样,引去了全部目光?
还是……京城又有了新的、更得圣心的“藏品”?
他将这丝不合时宜的躁动强行按下,目光落在那封来自安乐宫的密信上。
是秋月的笔迹,禀报柳照影近来常于人烟僻静处独处,似在刻意躲避目光,询问是否需加以遮掩。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庭院中,两株“四季梨”已是蓓蕾初绽,星星点点的白,覆在绿意盎然的枝头,泠然若雪。
那白,冷清清地。
也罢。
他提笔,沾了朱砂,在那密报上批下三个不动声色的字:
【见机行事】
朱砂浓艳。
笔锋刚落,他便欲召影七询问进山探路与一应物资的准备情况。
“柳兄!”
一声清亮雀跃的呼唤,伴着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乔慕别神色不变,手腕轻转,已将案上密信无声无息地覆于一册诗文之下。
几乎是同时,白秀行如同一阵清新的山风卷了进来,近日反倒不着那身青绿,而是一身雪白,像是特意要融入那即将踏足的、云雾缭绕的山色之中。
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柳兄!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我们何时出发?”
——
巳时三刻,车马齐备。
车队在珍宝阁前汇合。
柳清怀中紧抱一个素布包裹,里面除却几件换洗衣物,便是他连夜备下的、沉甸甸的香烛纸钱,那是他准备烧给阿姊和那从未谋面便已“夭亡”的苦命外甥女的。
那包裹棱角分明,硌在他的心口。
白秀行则早已利落地翻身骑上一匹神骏白马,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仆役将他那几个装满“探险必备”物什的大箱子牢牢捆扎在车架上,自己则按捺不住地东张西望,眸中光彩比头顶的日头更灼人。
白府的护卫们皆骑高头大马,手持弓箭,神情肃穆。
乔慕别静立车旁,目光一一划过眉宇间一丝哀恸的舅舅,天真热烈的“挚友”,精锐外露的护卫,以及那些隐匿于寻常行装之下、如影随形的暗卫。
他们怀揣着各自的目的与哀喜,却都将走向同一个迷雾重重的终点。
最终落在白秀行那身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雪白衣衫上。
他唇角微牵,带着一丝打趣,缓声开口:
“秀行今日这身,倒是素净,不似往日青绿夺目。”
白秀行闻言,立刻转过头,眉眼一扬,神色在说“你终于发现了”。
他扯了扯自己腰间的香囊,语气轻快又带着点小聪明:
“柳兄,这你就不懂了吧!往日青绿,是与城中花木争春。可此行是入深山老林,满目苍翠,我再穿一身青绿,往林子里一站,岂不是要与那草木融为一体,你们若寻不见我,该多着急!”
他拍了拍胸脯,白衣在日光下愈发晃眼:
“换上这白色,即便隔得远些,也显眼得很!若是……若是不慎走散了,你们一眼便能瞧见我,多稳妥!”
马车辚辚启动,碾过江宁城最后的青石板路。
乔慕别最后回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城郭,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远方,灵烨山脉在云雾中勾勒出沉默而巨大的轮廓,静待来客。
王掌柜抱着终于安静下来的茉莉,站在店门口兀自感叹:
“这柳掌柜,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话音未落,怀中的茉莉却猛地弓起了背,浑身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呜噜声,那双琥珀色的猫眼死死盯着主人车队消失的方向。
那方向,天光正好,山林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