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拿起一本《李长吉歌诗》。
她大多看得云里雾里。
正欲丢开,目光却倏地定在某一页上。
那页写着:
“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
“买丝……绣作……”
她喃喃自语。
眼前瞬间浮现出萦舟鼻梁上那粒小小的、俏丽的红痣。
一股隐秘的、带着分享欲的喜悦悄然漫上心头。
“这诗里……竟也有这般喜欢刺绣的雅士么?”
她双眸漾开浅浅的笑意。
仿佛无意间窥见了萦舟世界里的一角。
“原来……她也爱这样的句子。”
她为自己这“发现”而欣悦。
当即拍板,李长吉的诗,必要选入!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
当她把这首诗指给萦舟看时。
对方那清冷眉眼会流露出怎样的喜悦。
她不再犹豫。
取来上好的宣纸,亲自研墨。
她抄录得极认真。
一笔一划,虽谈不上风骨,却带着十足的郑重。
《小池》的活泼。
《竹枝词》的谐趣。
《山居秋暝》的画意。
《赠荷花》的相依。
以及,那首她自以为洞悉了其中“共同语言”的《浩歌》。
她甚至凭着记忆。
在一些诗旁,用炭笔笨拙地勾勒上小小的柳枝,或几片竹叶。
待所有诗页抄录完毕,如雪片般铺在眼前。
一个新的问题浮现心头。
该为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她咬着笔杆,凝神思索。
《梨林诗谱》?
似乎太过具体,况且梨花早已谢了。
不妥不妥。
《荷竹清音》?
又觉着有些刻意,像是那些老夫子会起的名字。
酸溜溜的。
脑海里转过几个听起来风雅的名字。
却都觉得隔了一层。
不足以表达她塞得满满当当的心意。
她的目光掠过自己方才写下、墨迹未干的“清宴”二字。
又落到那即将赠予的名字“萦舟”上。
心头忽然一动。
骤然明亮起来。
何必想得那般复杂?
这里面的每一句。
都是她乔清宴,一字一句,为她柳萦舟亲手挑选、亲手誊写的。
这就是她清宴的心意。
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清宴选辑》。
就是它了。
她不再犹豫。
提笔在扉页上,落下了她认为最郑重、最心满意足的一行字:
《清宴选辑》
元始三十三年,仲夏甲午月望日,太液池畔清宴赠萦舟
待墨迹干透。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理齐,装订成册。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透出熹微晨光。
宁安抱着那本犹带墨香的诗册,和衣滚入锦被中。
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册子被她轻轻拢在怀里。
仿佛护住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柔软而明亮的秘密。
窗外,晓风残月。
殿内,烛烬无声。
那本凝聚着朦胧憧憬的诗集,静静躺在少女怀中。
天光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