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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建日,宜开张。
好日子。
晨光熹微,映在黄历的“忌迁徙”三字上。
柳掌柜指节上的红痣抚过纸面,唇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纹路——
迁徙?他这株病柳,早被这江南烟雨泡发了。
门板卸下,潮湿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涌入。
他深吸一口,眉宇间那点郁结似被冲淡少许。
今日海商抵港,那几件南洋琉璃器将至,而后院那两株幼苗“四季梨”……
想到此,他眼底才掠过一丝真切的活气。
此乃他半生逆天而行的功业,强令本该春日吐蕊的花树,于四季皆绽出清冷如雪的花。
江南草木圈内只闻其名,不知那育花的圣手,便是这“珍宝阁”里寂寂无名的柳掌柜。
喂过柜上打盹的玳瑁猫,他踱至院中。目光扫过墙角那株抽条的柳,绿得扎眼。
檐下燕巢里,三只雏鸟嫩黄的喙大张,啁啾索食。
三只。
他持剪的手一滞。
二十余载寒暑,他自山中来此寻亲,初时心火灼灼,如今只剩一摊冷灰。
人海茫茫。
杳无音信。
唯有见风拂柳梢,闻雏燕饥鸣。
风吹落进一丝光,刺得他眼眶酸涩,却又无泪可流。
他俯身,走向那两株逆时而开的梨树。
花朵虽小,却已展现泠泠姿态。
剪刃掠过纤细的枝条,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他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寻觅与憾恨,都凝在这精准的一剪一裁里。
门外忽传来轻快、张扬地呼唤,
“柳掌柜,柳先生——柳大哥!”
他循声回头,日光刺目,于门槛处勾勒出一道清瘦身影。
目光先是惯常地、从下到上打量——
嗯,是个极出色的后生,气度……不凡。
随即,视线无意识地定格在那年轻人的眉眼间。
风静了。
乃至他自己的心跳,都忽然在一瞬听不见了。
世界侘寂一片。
不可能……
怎会……
那眉眼的弧度……
是阿姊?
不……阿姊若在,早已年过不惑。
是……阿姊的孩子?!
那,阿姊她……!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推论,却像一道淬了冰的闪电,瞬间劈开他二十余年的找寻。
微弱的喜悦还未成形,便被更庞大的、名为“永诀”的实感碾得粉碎。
原来,他这些年来所有的坚守与期盼,垒起的竟是一座衣冠冢。
那这孩子,这眉目酷似阿姊的孩子,便是她留在这世上的……
最后一件遗物。
是她以命相换的、一道行走于人世的……无字碑。
指节一颤,那柄陪伴他修剪过无数逆时花枝的银剪,自僵硬的指间滑落。
“啪嗒。”
一声清响,说不清是泪珠还是银剪发出的哀鸣。
煌煌白日,骤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