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才是幕后玩家

第91章 忘年交

上一个这么说的“访花使”,如今正让他在这儿对着满院猫狗和禁书胆战心惊。

这“奉旨”二字,莫非是京城里最流行的幌子不成?

他现在能不能也“奉旨失忆”?

这柳掌柜看着人畜无害,满屋藏的可都是能掉脑袋的东西!

素日冷落的门庭,因这眉眼爽利、神采飞扬的“朱砂”而添了生气。

她举手投足间那份自信坦然,竟隐隐勾出柳清记忆中小妹模糊的影子。

他心下无端欢喜,盼着她常来。

宁安亦觉这位柳先生面容俊雅,气质温润,与这朱门高墙格格不入,反倒和蔼得令人心安。

宁安言语间,常不自觉流露出“女子未必不如男”的峥嵘意气。

宫闱深深,无人懂她这份离经叛道;

旧事尘封,亦无人与柳清聊起这些尘封旧话。

此刻听她所言,柳清眼底骤然焕发出神采,抚着茉莉:

“朱砂姑娘此言,真似我家小妹当年。非是容貌,是这骨子里透出的气性!”

“当真?”

宁安眼眸一亮,兴致勃勃地倾身,“听先生这么说,我倒真想结识您家这位小妹了!”

一阵秋风恰巧穿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

柳清眼底的光泽随着这阵风悄然熄灭了。

“她……许多年前,为寻阿姊,再无音信。”

宁安安慰的话语哽在喉头。

柳清阖眼,一度静默。

再度睁眼时将目光转向在宁安脚边打转的玳瑁小猫,

“……不提这些了。你看这小东西,倒是与你最亲。”

一老一少,竟成忘年知交。

柳清常坐庭前,爱说些山野旧闻。

提及猛兽,他道即便大虫之威,亦有奇诡命门。

“譬如一种极尖锐的哨音,”

他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

“便能慑其心魄。猫儿亦如此。”

宁安闻所未闻,默默记在心里。

那只往来频繁传递消息的玄鸮,羽翼几乎被频繁的差遣唤秃。

影七对着它,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仿佛预见了自己被主子拆骨剥皮的未来。

偶闻柳清扬声唤“影七”,宁安不经意递去一个眼神,

春翎便会意笑问:

“小哥名字倒别致。”

影七心头骤紧——完啦!

面上支吾,只道是避主家字讳,原姓景,行七罢了。

柳清捻着花叶,眼底掠过一丝温柔:

“是极。我家小妹,名里便带个‘惊’字……”

话出口,他怔住,温柔化为怅惘。

宁安只笑了笑,未再言语。

此处主人身份成谜,仆从亦非常人……

罢了,既为寻书而来,何必深究。

隔几次拜访后,柳清在宁安查看某本植物图鉴时,状若无意提到,

“我那外甥柳昀,也对草木很是痴迷”。

“在京中任‘访花使’。姑娘可曾听闻?”

宁安与春翎悄然对视,从容应道:

“京华人物繁盛,竟无缘得识,想来是机缘未至。”

谁能想到,她辗转京中书肆苦寻不得的那些书卷,在这竟俯拾皆是,倒让她平白得了一场机缘。

她于翻阅间察觉,柳清竟不识字。

指尖抚过冰凉书脊,她触摸到这世间森然的壁垒——

一句“京城地界,哪有人敢私卖史书”,堵死了多少人的路。

而这满室藏书的主人,竟也被隔绝在文字的世界之外。

这天堑,割裂的何止是贫富。

……

影七看着第n次到来的宁安,又看了看第n只试图往他腿上爬的猫,内心一片冰凉。

他现在只求能活着回去向主子解释,他为何成了这京郊最大猫窝的“首席看护”。

宁安在书房一角,瞥见一柄被用作摆件的金丝楠木扇。

木纹华美,流光内蕴。

——太子哥哥或许会喜欢。

她心思微动,向柳清询价,

柳清闻言,浑不在意地将扇子推至她面前:

“区区玩物,姑娘喜欢,拿去便是。不值什么。”

见宁安讶异,他眉眼间显露出几分愧色,

“不瞒姑娘,柳某过往在江南经营古玩,全凭眼力和直觉。这些书册,当年也是被人哄骗,说或能投贵人所好,才胡乱收来。我不通文墨,它们在此蒙尘,不想今日能与姑娘结缘,倒是幸事。”

“江南?”

宁安目光掠过他指节红痣,眉眼弯弯,

“先生来自江南?我……我有一……挚友,亦是江南人士。”

……

这日的阳光,是难得的慷慨。

宁安再到访时,见柳清正于院中悉心打理几株新植的幼苗。

枝叶初绽,嫩绿可人,只是形态未成,瞧不出是何种花木。

曲水假山,廊下横七竖八躺着摊开的“猫饼”,睡得肆无忌惮。

更有那活泼的,追着被秋风戏弄的落叶。

宁安与柳清坐在廊下,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清茶。

春翎侍立一旁逗着猫。

而影七,则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职场危机。

他本想找个角落阴影把自己藏起来,直至一只胆大妄为的小橘发现了他。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腿上、臂弯里,肩膀上,再度长出了猫。

影七笔直地站着,面容刚毅,眼神却已死。

他感觉自己是误入猫妖巢穴的石像。

主子派我来是监视。

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猫抢鱼干、在头上踩奶!

连书房门朝哪开都快忘了!

这柳掌柜……当真不是故意的?

影七看着悠然抚猫的柳清,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养这么多猫,该不会就是为了对付我们这些暗哨的吧?!

此僚,心机深沉!

这差事办得……简直是被猫儿给“绑架”了!

而那个看似温润无害的柳清,恐怕就是幕后黑手!

简直是,欺人太甚!

宁安端起茶杯,目光掠过影七这副“负重修行”的模样,唇角弯了一下。

她低头轻啜一口,将那点笑意混着茶香咽了下去。

柳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中漾开温和的笑意,为解影七的窘境,他顺手将一只玳瑁猫捞起,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这院子,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柳清的声音带着阳光熨帖过的暖意,

“它们也晓得,谁是真心喜欢它们。”

他这话像是说给猫听,目光却落在宁安身上。

那只被宁安带回去的、额间有金色印记的小玳瑁,此刻正霸道地独占着她的怀抱,睡得四仰八叉,露出柔软的肚皮。

宁安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猫耳后的绒毛,

“是先生这里好,”

她应道,目光扫过满院安详的猫影,

“自在。”

一片静谧中,唯有猫咪们呼噜和喵呜交响。

柳清看着宁安那专注抚猫的神情,恍惚一瞬,透过时光,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阿姊从前,也最爱晒太阳,身边也总是围着许多小动物。”

柳清的声音很轻,

“她说,这些小东西,比人懂得感恩。你给它们一分好,它们便还你十分。”

玳瑁猫似乎听懂了,仰头“喵”了一声。

宁安没有抬头,只是默默享受这份闲暇。

此间天地,主人和蔼,藏书万千,猫群环绕,连同那些欲言又止的旧事,都成了一座避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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