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京西马场。
天色阴得能拧出水，远处的山像蘸饱了墨的毛笔，随时要在天上划一道。
苏墨蹲在草料堆后，嘴里枯草嚼了又吐。谢珩非要亲自来，他劝不动，只能把埋伏做到极致——东面二十个弓手，西面三十个刀手，南面十个弩手，北面留了口子。
“不是留口子，”苏墨对副将解释，“是让他们以为能跑。等他们冲出去，会发现外面是咱们的三百骑兵。”
他摸了摸腰间谢珩新赏的刀，鞘上刻着“守正出奇，以直报怨”。刀是好刀，可他现在只想用这刀把谢珩敲晕了扛回去——太冒险了。
申时三刻，三辆马车驶入马场。
谢珩扮的“账房先生”下车，四个“伙计”全是皇城司顶尖好手，手都藏在袖子里，随时能抽刀。
赵管事迎出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谢珩身后的“伙计”身上扫了好几遍。
“钱掌柜，久仰久仰。”
“赵管事客气。”谢珩声音压得低哑，“货呢？”
两人进了马场边的小屋。屋里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晃着豆大的光。
谢珩推过布包，银锭露出：“马我要，另外有样东西，也想看看。”
“您说？”
“一本账。”谢珩压低声音，“十年前，清江府那桩田产纠纷案，你赵家怎么赢的，还记得吗？”
赵管事脸色煞白。
“国丈府的管事，收了你一千两，让知府改了判词。”谢珩抽出暗账拓本，抖开，“这事，记着呢吧？”
赵管事瘫坐椅上，汗如雨下。
“两条路。一，交真账，指认李贽，保你赵家不死。二，”谢珩语气骤冷，“我带着这拓本去找国丈，问问他，养了十年的狗，怎么学会反咬主人了。你猜，他是保你，还是…灭你满门？”
赵管事嘴唇哆嗦，半天才嘶声说：“账…在后院枯井，油布包着，石头下压着。李大人…说今晚子时来取…”
话音未落，马蹄声至。
李贽是独自来的，但谢珩眼尖——马场外围的矮林里，隐约有反光，是刀鞘。李贽带了人，埋伏在外。
“赵管事呢？”李贽下马，看了眼四个“伙计”，皱眉。
“里面候着。”伙计侧身。
李贽进屋，看见谢珩的瞬间，整个人僵住。
“李大人，别来无恙。”谢珩把玩银锭布包，“十年不见，您这‘收账’的差事，还亲自跑呢？”
“误会！下官只是来买马…”
“买马需要这个？”谢珩猛地抽出暗账砸他脸上！
账本散开，几十桩“买卖”记录摊了一地。李贽瘫软在地，突然从怀里掏出毒丸就往嘴里塞——
苏墨破门而入，一把掐住他下巴，生生把毒丸抠了出来！
“想死？”谢珩摇头，“你得活着，上朝堂，把该说的都说了。”
搜身。从李贽怀里摸出一封信，火漆完好，印纹赫然是国丈的私印！
谢珩拆开信，就着油灯看。信上字迹潦草，但内容触目惊心：
【江南三县，无论用何手段，今岁税粮绝不可足额。可纵火、可煽民变、可杀丈田官。若事成，许你江州知府之位。】
而此时，屋外突然传来打斗声！
李贽埋伏的人动手了——但瞬间被苏墨安排的弓手射倒三个，其余人被外围冲进来的骑兵合围。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不过十几息时间，外面就安静了。
“苏墨，收好。”谢珩叠起密令，“明天早朝，送国丈一份大礼。”
苏墨接过信，犹豫了下：“大人，江南那边…硫磺硝石采买量，最近异常。”
谢珩抬眼：“多少？”
“比往年多了五倍不止。”苏墨压低声音，“秦风刚传来的消息。他说，江南新法田第一茬稻谷送来了，粒粒饱满，但…总觉得这丰收背后，有人在配火药。”
谢珩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得有点冷：
“那就让他们配。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火药先炸，还是我的证据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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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和殿。
文武百官刚站定，就感觉气氛不对——太子殿下坐在监国位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谢珩站在最前面，脚下放着一个木箱、一个铁箱。
“谢尚书，”太子开口，“你昨日说，有要事奏报。”
“是。”谢珩出列，声音响彻大殿，“臣要奏三件事。”
他打开木箱，捧出一锭银子：“第一，昨夜在京西马场，臣抓获企图收买田亩清册的嫌犯李锐，缴获赃银五千两。经查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此银乃去年拨往江南赈灾的官银！”
满殿哗然！
“第二，”谢珩打开铁箱，取出那封密令，高高举起，“从李锐身上搜出国丈私印密令一封！”
他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念道：
“‘江南三县，无论用何手段，今岁税粮绝不可足额。可纵火、可煽民变、可杀丈田官。若事成，许你江州知府之位。’”
“轰——”
朝堂炸了！
国丈猛地站起来，花白的胡子直抖：“胡言乱语！伪造！那印定是伪造！”
谢珩不慌不忙：“是否伪造，一验便知。”
他看向殿外：“传内府大匠。”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匠人颤巍巍走进来，手里端着托盘。在满朝文武注视下，老匠人用药水涂抹银锭底部，又用特制的透镜细看。
片刻后，他抬起头，声音发颤：
“启、启禀殿下…此银确是去岁特铸赈灾银，每锭皆有编号。这锭上的编号‘丙申三批’，正是…正是拨往江南的第三批！”
他又验那封密令上的私印，看了很久，最后跪倒在地：
“印…印也是真的。国丈大人的私印，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磕碰，是二十年前不慎跌落所致…这封信上的印，磕碰痕迹完全吻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