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这两天莫名其妙地丢了饭碗。
商社、工厂,都在大规模裁员。”
宁海闻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意外神色。
他放下手中的铅笔,眉头紧锁,
“不应该啊。眼下正是隆冬,又是灾年,
这时候大规模裁员,等于断了百姓最后的生路。
这不就是在往火药桶里扔火把,
人为地加深阶级矛盾吗?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这么干。”
作为在隐蔽战线多年的老党员,
宁海对社会矛盾的敏感度极高。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虽说咱们和同盟党是两个阵营,
但有一说一,主政豫东绥靖公署的那帮人,
我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跟其他地方只顾刮地皮的军阀不一样。
哪怕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统治稳固,
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干出这种蠢事。”
“不一定。”
刘鑫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讽刺的弧度,
眼中的寒意更甚,“老宁,你还是太把他们当好人了。
本质上,他们就是这帮地主资本家的看门狗。
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巴不得死的人越多越好。
人死了,地就腾出来了,
人饿疯了,卖儿卖女的价格就更贱了。
他们的收益,往往就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宁海听得直皱眉,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也重了几分,
“刘鑫同志,看问题不要太绝对。
这几年豫东的基建和民生改革是有目共睹的,
若是把他们和旧军阀混为一谈,会影响我们对局势的判断。
绥靖公署内部,是有明白人的。”
见宁海如此维护本地的执政当局,刘鑫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屋内的空气沉寂了片刻,
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刘鑫眯着眼睛,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脑海中迅速盘算着目前的局势,
民怨沸腾、失业潮、饥饿、加上政府缓慢的举措……
突然,他身子猛地前倾,压低声音,
眼中闪烁着一种危险而狂热的光芒:
“老宁,换个角度想。
这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什么意思?”宁海警惕地看着他。
“如果这时候,我们能够抓住这股积攒到极限的民众愤怒……”
刘鑫的语速加快,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利用我们在地下的组织网络,
去引导、去组织这些绝望的群众。
说实在的,我有八成把握能够就在这几天,
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武装暴动,直接拿下郑城!”
“刘鑫!!”
宁海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脸上的刀疤因为愤怒而充血,显得格外狰狞,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声怒喝把屋外的风雪声都盖了过去。
宁海死死盯着刘鑫,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左倾盲动主义!
这是在拿成千上万条性命开玩笑!
更何况现在是抗战时期,破坏统一战线这个罪名,
你担得起吗?”
看到宁海真的动了真火,那股子要把人吞了的气势扑面而来,
刘鑫眼中的狂热瞬间消退。
他连忙举起双手,身子往后一缩,脸上堆起一丝尴尬的赔笑:
“哎哎,老宁,消消气,消消气。”
刘鑫连忙摆手,
刚才那种激进的锋芒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讪笑道,
“我这就是职业病犯了,做个推演,说着玩儿的。
毕竟目前同盟协约两党合作抗日是大局,
我怎么可能真去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刘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领,
顺手拿起桌上的狗皮帽子扣在头上。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手扶着厚重的棉门帘,回头看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不过老宁啊,作为咱们这方面的情报人员,有这个推演其实很正常。
毕竟局势摆在这儿,干柴烈火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刘鑫的眼神在阴影中闪烁了一下,
意味深长地说道,
“万一其他人也有这个想法呢?
这商都城的防线,可是只防着外面的鬼子,未必防得住里面的鬼啊。”
说完,他没再等宁海回应,
掀开帘子,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却没能隔绝刘鑫最后那句话带来的森然寒意。
宁海坐在原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
眉头渐渐锁死。
“其他人?”
这话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宁海的心里。
是了,刘鑫能看出这民怨是炸药桶,
能想到利用暴动夺权。
那一直对豫东虎视眈眈的日本人呢?
如果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一旦商都城内爆发大规模难民暴乱,
全城的防御体系顷刻间就会瘫痪,乃至于影响到整个豫东的情况。
到时候,驻扎在几百里外的日军机械化部队,
甚至潜伏在周边的伪军,就可以借此机会长驱直入!
宁海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若真到了那一步,这就是第二个花园口,甚至比那更惨!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架后的暗格前,
伸手就要去取那本在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密码本。
这事太大,必须立刻向徐铁柱书记汇报,请求指示。
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密码本冰冷的封皮时,动作却僵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那张摊开的军事地图上。
大别山东北地区,那片代表根据地的区域,
此刻正被密密麻麻代表日军进攻路线的红色箭头死死包围。
“第三次冬季大扫荡……”
宁海喃喃自语。
徐书记此刻正身处风暴中心,
指挥着部队在深山老林里与日寇周旋,
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这时候发去一份关于可能发生的暴乱的情报,
除了让徐书记分心,根本无济于事。
远水解不了近渴。
“啪!”
宁海重重地合上了暗格,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这火已经烧到眉毛了,只能就在这商都城内灭!
他迅速抓起衣架上的长衫和围巾,
一边利落地穿戴,
一边看向窗外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灰色大楼——
那是豫东权力的中心,第三绥靖公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