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战事骤然吃紧,在这之后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再也没收到过家里的只言片语。
包国维借着昏暗的光线,抽出那张已经读过无数遍的信纸。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仿佛带着豫东冬日的寒气和家中淡淡的熏香。
“国维:
展信佳。
我在窗前研墨练字,砚台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
豫东这两天落了好大的雪,院子里的那几口大缸都冻实了,
想来南疆此刻应也是极冷的吧?
我总听人说那边山林湿气重,夜里露水寒凉,
你切莫贪凉,务必护好膝盖。
父亲在南边待惯了,如今在北边,依然是有些不习惯豫东的冬日。
人上了年纪,便最怕冷清,
所以我常请陈伯伯、徐叔叔两家来家里小聚,
他们是旧友,相互聊些过往的事情也些乐趣。
家中诸事安稳,勿念。
只是一事需报予你知,想听听你的意见,
曹庚这丫头,近日也不知怎的,
竟对时局生了浓厚兴趣,整日捧着报纸研读。
尤其是看到小宣加入青年军后,她也闹着要效仿班超投笔从戎。
说如今国难当头,女子也要保家卫国,
又说什么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不可死于章句之间。
我虽觉她说得有理,乱世中女子学些本事傍身总有好处,
但曹庚毕竟稚气未脱,性子又急。
我打算等她脾性再稳重些,送她去参加青年军的医护培训班,
那里不仅教授伤兵救治,还会教些防身自卫的本领。
说起这个,我倒突然想起了民国二十六年的那个春节,
你带我去了周城郊外练枪,我那是第一次摸枪,竟也打中了一只野兔子。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还有……
随信给你寄去了一条围巾。”
……
看到这里,包国维放下了信纸。
他起身走到昏暗的角落,打开了那只跟随他多年的行军皮箱。
在箱子的最底层,整整齐齐地叠放着那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
在这满是泥土色和硝烟灰的战场上,
这抹红色鲜艳得有些刺眼,却又温暖得让人心颤。
他小心翼翼地将围巾捧出来,生怕粗糙的手茧刮坏了毛线。
视线回到信纸的末尾:
“你莫要笑话我。
你也知道,我在学校时只会拿笔杆子,
这女红针线实在是笨拙得很。
这条围巾,我拆了织,织了拆,折腾了半个月,
还是有些针脚不平,长短也不大对劲。
比起街上卖的,实在是丑了些。
本不想寄给你的,怕丢了你包师长的脸面。
但想着南疆湿冷,
这好歹是一针一线缝进去的心意,能替我帮你挡挡风。
你在那边若是嫌弃它丑,不戴便是,
但也别扔了,压在箱底给我留个念想。
若敢笑话我手笨……
等你回来,我就只给你煮白水面吃,
再也不给你做那道费工夫的红烧肉了。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外面的炮火声似乎远去了。
在这异国他乡地下的工事里,
手握重兵的包国维竟像个孩子一般,
将整张脸深深埋进了那团红色的围巾之中。
昏暗的工事下,那个宽厚的肩膀,轻轻耸动了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