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他才能在这必死的棋局中，挣得一线生机。
“呼……”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账册合拢，重新塞回原处，仿佛那只是他疲惫时短暂走神的证明。
他拿起朱笔，沾饱了朱砂，开始飞快地批阅奏疏。他的批示精准、冷酷、高效，完全符合一个“忠臣”在此刻应有的决断：批准对疑似与凌玄有染的官员的抄家令；否决请求减免遭战乱州郡税赋的奏请；调拨本已捉襟见肘的库银，优先供给“天工院”那深不见底的需求……
每一笔落下，都意味着更多的人头落地，更多的民怨沸腾，更多的资源被投入那显然正在加速帝国灭亡的无底洞。
他写得很快，手腕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只是掌心那锁链状的红痕，灼热感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批阅间隙，他状似无意地抽出一张空白的奏事折子，提笔蘸墨，却并非书写公文，而是极快地、用了一种极其隐晦的、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句读间隔方式，写下几行看似寻常的问候家常之语。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其单独放在一旁。待会儿，这份“家书”会混入其他需要发往宫外的普通文书之中，由他绝对信任的老仆送出，最终落入南方某位手握实权的族亲手中。
信中没有一句明确的话，但对方自然能读懂其中询问“后路”安置进展的暗示。
做完这一切，谢衡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上的磨损。
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份关于广寒殿用度的例行报告。报告中提及，云昭圣女近日频繁调阅前朝史料杂记，深居简出，颇为安分。
谢衡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那位银发的圣女……她真的如表面那般“安分”吗？归墟血玺与她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萧彻对她的态度，也透着一种诡异的复杂。
这是一个变数。一个他目前还无法看清、却必须警惕的变数。
他沉吟片刻，取过一张小笺，用朱笔写下寥寥数字： “圣女处，日常用度照旧，另赐银丝炭两筐，静观其变。”
这既是一种符合身份的关怀，也是一种更严密的监视指令。他会将这道指令混入其他赏赐单中下发，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将朱笔掷回砚台，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谢衡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值房内只剩下他悠长而压抑的呼吸声。
青衫旧臣，于这风暴将至的孤舟之上，精打细算着每一分筹码，谋划着那渺茫的退路。掌心的红痕依旧灼热，如同无声的嘲讽。
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深渊的边缘，每一步都踩在道德与生存的钢丝之上。
但他别无选择。
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奢侈的奢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