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乃臣与尚书台诸位大人合议之结果，并非臣一人之见。”轻轻一句话，将个人行为转化为集体决策。
萧彻沉默了。目光再次扫过殿下跪着的那些官员，他们中有的人面色惨白，浑身瘫软；有的人则面露不忿，却敢怒不敢言。
云昭忽然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肃清通敌者？这是谢衡借着叛军压境的由头，利用萧彻此刻必须依赖他稳定朝局的心理，在进行一场彻底的权力清洗！他要拔除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相权、所有不绝对服从于他、甚至所有只是可能忠于皇权的官员！那名单上的十一人，恐怕多半是些耿直忠贞、或与旧贵族牵连不深、难以被谢衡掌控的臣子。
好一招“刮骨疗毒”！刮去的是朝廷的忠良之骨，疗的是他谢衡权倾朝野的“毒”！
萧彻会怎么做？他看不穿谢衡的把戏吗？他当然看得穿。但他能阻止吗？
此刻的萧彻，内要镇压那日益猖獗的“蚀”与身体的异化，外要应对凌玄猛烈的攻势，朝堂若再起波澜，顷刻间便是覆灭之祸。他需要谢衡，需要他这个丞相来维持这套官僚机器的运转，哪怕这台机器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妥协，是唯一的选择。哪怕心如明镜。
短暂的寂静，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龙椅上的帝王缓缓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一种极致的疲惫与冰冷的漠然：
“准奏。”
二字落下，如同冰锥，刺穿了王诠最后的希望，也彻底寒了殿外云昭的心。
“陛下！不可啊陛下！”王诠老泪纵横，猛地以头抢地，咚咚作响。
谢衡却已深深躬身：“陛下圣明！臣，即刻拟旨执行。”
他转过身，面对群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即刻起，名单所列官员，夺去官服印信，交由大理寺看管，候审！其家产，暂行查抄充公，以资军需！”
如狼似虎的禁卫涌入殿中，毫不客气地将那些面如死灰、或哭喊或木然的官员拖拽出去。华丽的官袍被撕扯，官帽滚落在地，被人无情地踩过。
一场腥风血雨，就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拉开了序幕。
云昭站在柱影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看见萧彻依旧闭着眼，放在晶石扶手上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之上，似乎有细微的、鳞片状的纹路一闪而过。
他都知道。但他无力阻止。甚至，他可能需要借助这股“刮骨”的力道，去清除一些或许也被“蚀”所渗透、或可能碍事的人。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平衡，残酷而无奈。
“云昭姑娘。”引路的禁卫低声提醒她。
云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从阴影中走出，步入那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屠杀的大殿。
殿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混合着恐惧、绝望、还有谢衡身上那冷冽的檀香。
萧彻睁开眼，看向她，那双眸子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压抑的风暴。
“过来。”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而谢衡，在吩咐完属下事宜后，也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平静无波，却深邃得让人心悸。
血色的官场薇芜，正在凋零。而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