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床头的檀木匣里，齐格的笔记正静静躺着，纸页间的蓝鳞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像双未眠的眼睛。
晨光透过舷窗斜切进舱房时，江镇的指尖正悬在齐格笔记某页星图上方。
昨晚翻到后半夜的纸页微微卷起，墨色符文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像蛰伏的蛇。
他昨夜在“三级魔斗士晋级要诀”那栏画的红圈还未干，墨迹渗进纸纹，倒比旁边“深渊地脉共振”的批注更触目惊心。
“爹爹！”
木门被撞开的动静惊得他险些碰翻茶盏。
小贝贝端着木盘挤进来，发顶的小绒球歪到耳后，鼻尖沾着焦黑的炭灰，左手食指裹着块歪歪扭扭的布——显然是被热锅烫的。
木盘里的肉块黑得发亮，边缘还粘着半片没摘净的葱叶，正“滋滋”冒着糊味。
“贝贝做的爱心早餐！”她踮脚把木盘往桌上一放，小拇指还翘着，像只努力开屏的小孔雀，“哈里说爹爹每天最早起，肯定饿坏了！”
江镇望着那团黑炭似的肉，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昨儿晚餐剩下的鹿肉还在厨房，此刻却闻见焦苦的油脂味里混着股奇怪的甜——是贝贝把糖罐打翻了？
他抬眼时，正撞进女儿亮得像星子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灶房的草屑。
“贝贝真棒。”他抄起木叉戳向肉块，表面硬得硌得虎口发麻，“这...外焦里嫩。”刀尖终于捅进去时，里面的肉泛着诡异的粉红，还挂着没化开的冰糖粒。
他咬下一小口，焦糊味混着甜腻的糖精在嘴里炸开，胃里翻涌得厉害，却还是笑着嚼了两下，“比老福耶烤的蜜饯还甜。”
贝贝立刻爬到他腿上，小手揪住他的衣襟晃：“真的吗真的吗？
哈里说我肯定会烤糊，可爹爹说甜！“她的小下巴抵着他胸口，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渗进来，”爹爹多吃点，贝贝以后天天做！“
江镇的喉结又动了动。
他瞥见女儿手背上的红印，应该是端热锅时烫的，却被她用破布随便裹了裹——哈里那小子定是没注意到。
他咽下嘴里的肉，硬着头皮又叉了一块，喉咙被焦渣刮得生疼，却笑得更灿烂：“贝贝烤的是天下第一的美味。”
“那...那贝贝闯祸了爹爹也不生气？”贝贝突然缩了缩脖子，小绒球蹭着他下巴，“我...我在沙滩上捡了个叔叔。”
“捡了个叔叔？”江镇的叉子“当啷”掉在木盘里。
他按住女儿肩膀让她坐直，看见她耳尖泛红，手指绞着衣角：“就在涨潮前，他趴在礁石后面，浑身都是血。
我拿糖人逗他，他...他咬了我一口！“她掀起衣袖，腕上果然有两排淡青的牙印，”哈里说不能随便带陌生人回船，可他闭着眼喊’妈妈‘，和贝贝想妈妈时一样...“
舱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哈里掀开布帘，额角沾着草屑，腰上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显然是刚从底舱跑上来。
他的蓝布围裙前襟湿了一片，应该是匆忙擦过手：“大人，那小子在底舱隔板后面，用铁链锁着。
我检查过，没带武器，但...他身上有股怪味，像腐烂的海草。“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昨夜笔记里夹的蓝鳞，想起鱼人尸体浑浊的眼睛，想起米娜说的“深渊回响”。
他摸了摸女儿腕上的牙印，温度正常，没发紫也没溃烂——但那牙印形状太规整，不似人类，倒像某种带齿的海兽。
“带我去看。”他把贝贝交给哈里，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小绒球，“和哈里在甲板玩，别乱跑。”
底舱的霉味混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
隔板后面的阴影里，一个年轻人蜷成虾米状，身上的灰布衫破成布条，露出的皮肤泛着病态的青蓝。
江镇凑近时，那人才缓缓抬头，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是长期处在黑暗中的特征。
“妈妈...”他突然伸出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妈妈不要扔下小海...”
江镇的呼吸一滞。
这声音沙哑得像锈住的齿轮，却让他想起老福耶念过的《海灵经》——里面记载海灵族幼儿会用“小海”作乳名，取“大海的孩子”之意。
可海灵族早在百年前就被深渊污染灭族了，眼前这人...
“大人！”哈里突然扯他袖子，手指指向年轻人后颈，“您看！”
那片青蓝皮肤下，隐约有鳞片的纹路，和贝贝后颈的淡青鳞片形状分毫不差。
江镇的掌心沁出冷汗，想起昨夜笔记里“海灵之鳞，深渊之钥”的批注。
他刚要伸手触碰，年轻人突然暴起，指甲划破他手背，喉咙里发出类似海兽的嘶吼：“妈妈！
妈妈不要走——“
“哈里，加两道铁链。”江镇按住流血的手背，声音比海水还冷，“找齐格大师来。”他转身时，瞥见隔板缝隙漏进的光里，年轻人的眼泪正滴在青蓝的皮肤上，瞬间蒸发成一缕黑雾。
“爹爹！”甲板上传来贝贝的喊声，“哈里说明天带我去河边采露水，给您泡新茶！”
江镇抬头，看见女儿趴在栏杆上冲他挥手，小绒球在风里一颠一颠。
阳光落在她后颈，那片淡青鳞片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玉。
而底舱阴影里，年轻人的嘶吼渐渐弱下去，混着海浪声，像极了某种古老的歌谣。
他摸了摸手背上的伤口，血珠正渗进甲板的木纹，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明天要带贝贝去河边，要查海灵族的秘密，要弄清楚这个“小海”究竟是人是怪...可更重要的是，他得在斗神岛聚会前，把所有线头都攥紧在手里。
潮声渐急，船帆发出低沉的呜咽。
江镇望着女儿的背影，眼底的暗潮比昨夜更深。
该来的，终究要来——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动他的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