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的亡灵火在石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江镇的指尖第三次叩过冰凉的青石板，指节泛出青白。
他身后，露西的骨笛仍在轻鸣，音波拂过每道石缝；莉莉的亡灵火凝成两盏幽灯，在棺椁四角明明灭灭；小贝贝扒着棺沿，鼻尖几乎要贴上褪了金漆的棺木，发顶的呆毛随着呼吸一翘一翘。
“没有暗格。”江镇直起腰，声音闷在胸腔里。
他方才用莲花坠子试过七处传言中藏密信的位置，圣器的震颤都像石沉深潭，没激起半分回响。
石壁上的苔藓被他刮下三片，摊在掌心像团揉皱的绿纸，除了潮湿的土腥气，什么都没有。
露西的骨笛突然哑了。
老夫人扶着棺沿的手微微发颤，枯槁的指节抵出青白的骨峰：“当年苏婉来祖陵祭天，我陪她上过这道石梁。”她仰头望着穹顶雕刻的星图，“她说...星图的弧度像极了麦卡伦大草原的月升。”
“麦卡伦？”莉莉的亡灵火“噼啪”炸响，“那地方早被黑泥兽群踏平了，连草籽都不剩。”她转身时黑纱扫过棺盖，带起几缕苔藓碎末，“阿辰，你确定苏婉的信在这儿？”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温度，指甲在他掌心血痕里一笔一画：“祖陵最深处，第三道石门后，苔衣会说话。”可此刻第三道石门后的墓室里，除了一口空棺和满墙苔藓，连块刻字的砖都没有。
小贝贝突然扯他衣角：“爹爹，棺材里有毛毛。”她踮脚指着棺内，睫毛上还沾着方才碰翻亡灵火时溅的火星，“像奶奶给我织的毛线袜，湿湿的。”
江镇俯下身。
棺底铺着层薄苔，颜色比石壁上的更浅，泛着青灰，边缘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哈里不知何时蹲在另一侧，雪比人特有的尖耳微微抖动——雪比族的嗅觉能分辨百种草木气，此刻他的鼻尖几乎要贴上苔衣：“这味儿...”他吸了吸鼻子，“像...像麦卡伦的晨露。”
“麦卡伦？”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
“对。”哈里抬头，金棕色的瞳孔映着亡灵火，“十年前随老夫人去过那片草原，清晨草叶上的露水就带这种清苦气，混着点野薄荷的凉。”他伸出舌头轻舔苔衣边缘，“还有点咸，是盐碱地的味道——麦卡伦东边有片盐湖，方圆十里的苔藓都带这股子咸腥。”
剔骨突然抽刀。
他的短刀在棺底刮出细碎的响，挑起一片苔衣对着火光：“墓室终年阴寒，石壁苔藓的根须最多扎进石缝半寸。”他用刀尖拨弄着苔衣下的纤维，“这株的根须足有三寸，缠着半粒碎陶片。”
陶片落在江镇掌心时，他的手指在发抖。
那是半块酱釉陶，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菲”字——是母亲的乳名。
苏婉未出阁时，总爱用酱釉陶瓶装蜜饯，他幼时偷糖吃，被母亲追着打，陶瓶摔碎的碎片，他偷偷收在枕头底下，直到苏婉被安杰斯关进柴房那天，才被搜走。
“奶奶留下的！”小贝贝突然扑进他怀里，肉乎乎的手指戳着陶片，“贝贝认识这个字！
上次在偏院，奶奶用炭块在墙上写过，说等贝贝长大，要带贝贝去看...看有好多星星的草原！“
江镇的呼吸陡然一滞。
记忆像被扯开的线头：母亲抱着他坐在葡萄架下，指尖沾着葡萄汁在他手背上画圈：“阿辰，等你有了小贝贝，一定要带她去麦卡伦。
那里的苔藓会在月光下发光，像撒了把星星。“那时他只当是哄孩子的话，直到此刻，掌心的陶片还带着苔衣的潮气，和记忆里母亲的体温重叠。
“麦卡伦...”他低声重复，莲花坠子在胸口烫得惊人，“母亲是要我去那里。”
露西的骨笛突然发出绵长的呜咽。
老夫人抚过贝贝的银锁片，眼底泛起水光：“苏婉嫁来前，总说麦卡伦的苔藓能解百毒。
后来矿脉里出邪祟，她带着莲花宝鉴去镇，回来时裙角沾的就是这种青灰苔。“她顿了顿，”我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去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莉莉突然捏碎了指尖的亡灵火。
幽蓝星火溅在苔衣上，腾起一缕焦糊气：“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扯了扯黑纱，“安杰斯的人换班时间快到了，我们得——”
“等等。”江镇打断她，目光落在棺底最后一片苔衣上。
那苔衣的纹路竟和他腰间莲花坠子的刻痕有几分相似，“母亲说‘苔衣会说话’，或许不是指文字...”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铜尺，沿着苔衣的脉络轻轻划动，“是地图？”
铜尺划过的瞬间，苔衣下的青石板突然泛起微光。
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顺着苔衣脉络延伸，在棺底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是座圆顶建筑，旁边歪歪扭扭标着“盐井”二字。
“麦卡伦的盐井。”哈里突然低呼，“我随商队去过！
那里有座废弃的祭祀台，圆顶用盐晶砌的，月光下能照见地底的泉眼！“
江镇的手指按在刻痕上，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终于明白母亲的用意：祖陵的苔藓是引，真正的线索藏在麦卡伦的同类苔衣里。
可为什么是麦卡伦？
母亲当年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爹爹，蜡烛！”贝贝突然拽他袖子。
不知何时，墓室入口的蜡烛已烧到最后一道刻痕，火光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熄灭的星子。
“走。”露西扶着棺沿站起来，骨笛别回腰间时碰出清响，“先回旅馆。”她扫了眼江镇掌心的陶片，“有些事...得等天亮了再问。”
一行人退出墓室时，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吹得亡灵火噼啪作响。
江镇落在最后，回头望了眼满墙的苔藓——在即将熄灭的火光里，那些苔衣竟泛起极淡的银光，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旅馆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上时，江镇刚把贝贝哄上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
他正对着陶片发呆，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砰！”
门被撞开的刹那，莉莉的亡灵火“刷”地燃起，映出露西紧绷的脸。
老夫人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骨笛在指尖转得飞快：“阿辰，山脚下围了百来个平民。”她的声音比山风还冷，“他们举着牌子，说要找‘害了菲儿夫人的凶手’。”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露西手里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木炭写的：“圣凯因的三少爷，你娘在麦卡伦等你，但那些追她的人，也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