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在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依旧不能松懈的日常训练,以及每个人心中反复权衡的天平上,倏然而过。
网球部活动室的空气里,弥漫着比以往更加复杂的味道。不仅仅是汗水和橡胶地胶的气息,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焦虑、决心,以及一种即将分离又紧密相连的微妙张力。
明天,就是陆教练规定的,给出最终答复的日子。
傍晚的训练结束得比平时早。夕阳的余晖将球场的影子拉得很长。队员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散去,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者独自对着墙壁练习抽击,或者坐在场边,望着天边变幻的云霞发呆。
林松阳坐在休息长椅的一端,冰蓝色的眼眸望着自己微微张开又合拢的手掌。掌心和虎口的茧子在一周的高强度训练后似乎又厚了一点。那位老先生关于“刚柔”的话语,这一周来时时在他脑海中回响。他也尝试在训练中,有意识地控制力道,尝试更细腻的旋转变化,甚至模仿陈海星的一些小技巧。结果……时灵时不灵,还因此被程野吐槽“松阳你打球怎么突然娘们唧唧的”。
但他能感觉到,某些东西确实在松动,在改变。就像冻土下,有新的力量在寻找破土而出的路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放假回家,说做了他最爱吃的锅包肉和酸菜汆白肉。林松阳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但随即又抿紧了。他还没跟家里详细说训练营的事,只提了一句“可能有个比赛培训”。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只说:“阳子,你长大了,自己拿主意。但不管去哪,记得你是东北爷们,别丢份儿。还有……注意身体。”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但那份沉甸甸的期待,也让他不敢轻率。
另一边,苏茉正用一块柔软的绒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他的球拍。每一根拍线,每一个连接处,都擦拭得光洁如新。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镜片后的目光异常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告别或启程的仪式。他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对于网球,态度一直有些矛盾——既欣赏这项运动对儿子意志和体魄的锤炼,又担忧会耽误他“更重要的学业”。关于训练营,苏茉和家里进行了一场漫长而理性的“辩论”。最终,他拿出区域赛的优异成绩、自己制定的详细学习补课计划,以及陆教练关于“体育特长生未来发展路径”的说明,勉强说服了父母“允许他自行判断”。但那份“自行判断”背后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陈海星则懒洋洋地靠在铁丝网上,异色瞳望着球场上方盘旋的几只晚归的鸟。他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国际航班的信息——他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这个暑假原本计划带他去欧洲旅行,顺便观摩一些国际青少年赛事。训练营的邀请,打乱了这个计划。与父母的越洋视频沟通简短而高效,母亲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既然你自己想去挑战更有趣的‘战场’,那就去吧。记得多拍点照片,还有……别惹出国际纠纷。”父亲则只是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家庭的开明和支持,让他少了许多负担,但那份“有趣”背后的未知,同样让他心生警惕和期待。
巴图和贺兰雪没有收到邀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轻松。这一周,两人训练得比谁都狠。巴图的“铜鼓震”练到手腕红肿,贺兰雪的底线稳定性训练几乎到了强迫症的程度。他们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准备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更大的责任。巴图给家里打了电话,阿嬷在电话里用彝语嘱咐了好久,最后说:“狼崽子长大了,要守护自己的领地了。去吧,别忘了山里的风会给你力量。” 贺兰雪的阿爸则是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好小子!放心去闯!你老爹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记得把大漠的沙子,撒到全国去!”
程野和沈昭也没闲着。程野根据陆云川的指示,已经开始针对可能出现的不同人员组合,设计了好几套“地狱级”的体能和力量训练方案,美其名曰“未雨绸缪”。沈昭则重新检查了所有队员的身体数据档案,准备了更详尽的伤病预防和应急处理预案。陆云溪整理了队员们这一学期的训练日志和比赛资料,开始为可能需要的“特殊情况说明”准备材料。
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抉择时刻”。
夜色渐深,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林松阳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美术教室。他没有开灯,就着月光,在熟悉的画架前坐下。面前摊开的画纸上,不再是生涩的线条练习,而是一幅近乎完成的铅笔素描。
画面上,一列极具工业美感的蒸汽火车,正从一片冰封的雪原驶出。但奇特的是,火车头喷涌出的不再是浓黑的烟,而是如同极光般变幻流动的光带。铁轨也不再是僵直的钢铁,它们在画面上蜿蜒、交织,有时没入冰层之下,有时又如同藤蔓般攀上嶙峋的山岩,与自然融为一体。在列车的侧面,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并肩而立的身影。
这是林松阳这一周来,断断续续画出的。他将自己对“刚”(火车、铁轨、雪原)与“柔”(极光、蜿蜒的轨道、自然融合)的理解,以及对团队羁绊的感受,全都倾注在了这幅画里。
他静静地看着这幅画,看了很久。冰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清澈而坚定。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爸。我决定了……”
同一片月光下。
苏茉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好了两份文件。一份是详细到小时的学习计划表,确保即使参加训练营也不会落下关键课程。另一份,是他写给自己和团队的“战术优化预案与远程协作指南”。他推了推眼镜,拨通了陆云川的电话。
陈海星则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更新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状态:「暂别舒适区,去会会‘神仙’。诸位,全国大赛见。」 配图是一张夜色中的网球拍剪影,异色瞳的自拍倒影在拍框上隐约可见。然后,他点开了与训练营官方联络人的对话框,发送了确认信息。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依旧明媚。
网球部活动室里,所有人再次齐聚。气氛依旧严肃,但少了前几日的凝重和迷茫,多了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涌动的、新的力量。
陆云川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