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暗渠微光
清韵别院的夜晚，在天工城那永不消散的微弱灵光背景下，显得比东域更加静谧，却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院墙外的世界虽然不再有喧哗，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无数种探测手段“温柔”包裹的感觉，却比白昼时更加清晰。
主厅内，门窗紧闭，几层简易却高效的灵力屏障与隔音、防窥探阵法已经被激活。这些阵法并非完全隔绝内外——那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而是以一种复杂的方式，对特定频率和特征的探测进行偏转、吸收或返回预设的“正常”数据流。这是格物院结合“混沌谐振”理论与传统阵法改良出的“自适应伪装层”。
厅中央的桌子上，投射出数幅立体光幕，分别显示着今日收集的各类数据。
赵小月指尖灵光闪烁，快速整理归类：“预展三百二十七件有效样本分析完毕。按技术路径可分为十二大类，其中七成以上属于对已有经典法器的优化或变种。真正涉及新材料应用或新原理探索的，不足三十件，且大多来自三大宗门外围的附属宗门或资深散修，三大宗门本部的展品……反而显得最为‘稳健’和‘传统’。”
“那七种与‘蚀灵尘’惰化特性相关的辅助材料呢？”徐凡问。
“已通过‘开源社区’的隐秘后门，将特征数据发回东域‘蜂巢’进行深度比对。”赵小月调出那几种材料的放大图像和灵力频谱，“初步判断，它们本身并非‘蚀灵尘’的直接成分，更像是用于稳定或调节‘蚀灵尘’与地脉灵力反应过程的‘催化媒介’或‘缓冲剂’。这说明‘蚀灵尘’的炼制和使用，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背后有一个配套的技术体系。能在预展上看到这些材料的公开或半公开售卖，意味着其相关研究在中州可能并非绝对禁忌，至少在一定圈子里是半公开的。”
周阵子则指着另一幅结构图：“这是今天看到的几件代表性高阶法器的内部阵法模拟图。不得不说，他们在单一法器内部的灵力回路集成度、能量利用效率和稳定性上，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但这种‘极致’，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不计成本的稀有材料和经年累月的手工微调达成的。就像……把每一件都当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来雕琢，美则美矣，但难以普及和快速迭代。”
李铁汇报道：“那个韩匠师，已经查明。‘火炼坊’是依附百炼谷的一个小型炼制工坊，主要承接一些低阶法器零件的标准化粗加工，利润微薄，坊内有匠人学徒约二十余名。韩匠师本名韩松，是坊里的技术骨干，为人踏实肯钻，但对现状不满，尤其对工坊采购的低质原料和僵化的生产工艺有怨言。今天接触我们，既有好奇，恐怕也是想寻找一丝改变的可能。他离开预展区域后，直接回了工坊，暂时未发现被特殊盯梢的迹象。”
徐凡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光幕上的数据和图像，与他白天亲身感受到的那种宏大、精致、秩序森严的天工城印象交织在一起，逐渐勾勒出更立体的图景。
“一座建立在极致技艺与严格等级上的辉煌巨塔。”徐凡缓缓开口，“塔尖光芒万丈，掌控着最核心的资源、技术和话语权。塔身庞大而稳固，由无数依附其上的宗门、势力构成，遵循着既定的规则向上攀爬。而塔基……”他想起韩松眼中那种混合着渴望与疲惫的血丝，“则由无数个‘火炼坊’这样的小节点组成，承担着最基础、最繁重、利润也最微薄的工作，维持着整个体系的运转，却鲜少能分享到塔尖的光辉，反而承受着最大的成本和竞争压力。”
“三大宗门显然希望将‘科学’或我们格物院，定位为一个来自蛮荒之地的、可供观赏和‘以正视听’的奇异样本。”周阵子皱眉，“他们允许我们展示，甚至允许部分‘异端邪说’在可控范围内传播，因为这反而能衬托其‘正统大道’的完美与不可动摇。就像在精美的园林里，特意保留一小块‘野趣’，以显示主人的包容与雅致。”
“但如果这块‘野趣’，开始吸引园林里那些负责修剪花草、觉得工作重复乏味的园丁呢？”赵小月眼睛微亮，“如果‘科学’提供的方法，能让‘火炼坊’这样的塔基节点，用更低的成本、更稳定的质量完成工作，哪怕只是最粗浅的环节，他们会不动心吗？”
“动心，和敢做，是两回事。”李铁提醒，“这里规矩大得很。私自接触、学习甚至应用东域的‘异术’，可能会触犯某些潜在的规则，招来麻烦。”
“所以需要方法，需要渠道，更需要……让他们自己觉得，这是‘安全’且‘有利可图’的选择。”徐凡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阵法光芒柔和化的夜色，“公输衍想用阳谋，把我们框在他的规则里较量。那我们就试试，能不能在他的规则网络里，找到一些缝隙，埋下一些他暂时无法察觉，或者即便察觉了，也难以用简单粗暴方式清除的‘种子’。”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小月，明天开始，以个人兴趣研究的名义，通过正规渠道，少量购买那七种与‘蚀灵尘’相关的辅助材料，以及天工城公开售卖的其他一些具有特殊灵力性质、但在东域较少见的‘偏门’灵材。购买理由要合理，比如‘研究不同地域材料特性对混沌谐振的影响’。动作要公开，账目要清晰。”
“是。”赵小月点头。
“周长老，你整理一份关于‘基础法器标准化生产流程优化（入门篇）’的资料，内容要浅显、实用、聚焦于最底层的材料预处理、简易模具使用和流程排布优化，避免涉及任何核心的混沌谐振或灵网技术。将其制作成加密等级很低、易于复制传播的玉简。准备多份。”
周阵子若有所思：“您是想……”
“送给像韩松那样，有需求、敢开口、身处边缘的匠师。”徐凡道，“不主动大规模散播，只给予那些主动表现出兴趣的‘有缘人’。告诉他们，这只是东域一些匠人交流的心得，仅供参考，不必提及格物院。同时，可以‘不经意’地透露，东域的‘开源社区’平台上，有更多类似的经验分享和免费的基础图纸，只要有一台能连接灵网的法器……”
“我明白了。”周阵子笑了，“这是埋下好奇心和获取渠道的引子。他们自己去发现、去探索，比我们强行灌输，效果要好得多，也安全得多。”
“李铁，”徐凡继续吩咐，“你们安保组的任务，除了警戒，从明天起，要开始有意识地、不引人注意地熟悉天工城各主要区域的地形、人流规律、官方及非官方的执法力量巡逻路线和反应时间。特别是‘百艺坊’附近，以及一些中小型工坊聚集的区域。不需要绘制详细地图，但心里要有数。同时，留意是否有其他非三大宗门系统的、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出不同寻常兴趣的人或势力。”
“明白。”李铁沉声应道。
“我们自己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徐凡最后道，“明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在别院里，‘不小心’让一两个不那么核心的、但功能有趣的小法器，比如那个可以自动调节室内灵气微循环的‘环境宝’原型机，或者能简单分析材料基础成分的‘鉴材尺’测试版，在仆役或可能的来访者面前‘正常使用’一下。不用解释原理，只展示结果。看看哪些人对这些‘便利’和‘新奇’的反应最真实。”
众人领命，分头准备。
第二天，格物院一行人继续按照东道主的安排活动。上午参观了天巧宗的“璇玑万象楼”部分对外开放的展览区，见识了无数精密绝伦的自动机关、计算法器和大型灵力机械模型。下午则去了百炼谷外围的“熔火之心”观摩区，感受了那里澎湃的地火之力与热火朝天的锻造场面。
徐凡表现得如同一个虚心好学的参观者，不时提出一些技术细节问题，态度谦和。赵小月和周阵子则忠实地扮演着助手和专家的角色，在各种场合，自然而然地执行着徐凡前夜布置的任务。
赵小月通过天工城正规的“万宝阁”分号，购买了一批研究用的偏门材料，过程顺利，未遇刁难，只是负责接待的掌柜多看了几眼采购清单。
周阵子在参观百炼谷观摩区时，与一位对新型合金淬火工艺感到困惑的中年匠师攀谈起来，谈话末了，“顺手”将一枚记录了基础流程优化心得的玉简作为“交流礼物”送出，对方在惊讶后欣然接受，并未多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