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执事，这……似乎不合规矩？”公输瑾皱眉，“擂台比试，贵在专注。外物探测，恐有干扰之嫌。”
“公输执事放心，”徐凡淡然道，“此探针只被动接收逸散的能量和信息，绝不主动发出任何干涉性灵力。正如观众可用神识感知台上灵力波动，我等只是换了一种更……‘笨拙’的方式去‘看’而已。若贵方觉得不妥，我们即刻收起。”
他语气坦然，将问题抛回。禁止吧，显得小气且阻挠“交流学习”；允许吧，又觉得那不断流出数据和图谱的玉板格外扎眼。公输瑾犹豫了一下，看到台上裁判并未出言制止（或许也在好奇），只好道：“既如此，请务必保持距离，勿要影响比试。”
比试开始。年轻匠师全神贯注，催动灵火，包裹住阴髓铜，开始复杂的提纯程序。他手法确实老道，火焰变幻精巧，引来阵阵低声赞叹。
然而，在赵小月手中的玉板上，显示的信息却呈现另一番景象。代表阴髓铜主成分的曲线在缓慢上升，但代表几种关键杂质的曲线起伏不定。温度曲线并非平稳上升，而是在多个区间剧烈震荡，虽然被匠师努力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但能量效率图谱显示，有相当一部分灵力消耗在了对抗这种不必要的震荡上。
“看，此处，”周阵子竟指着玉板，低声向旁边几个伸头来看的中州年轻修士讲解（这是徐凡授意的），“温度骤升过急，导致表层部分杂质被瞬间‘锁死’在晶格里，后续需要更多时间和灵力去化解。若能提前预判材料在此温度区间的‘相变惯性’，稍微放缓升温速率，整体效率可提升约一成半。”
那几个年轻修士将信将疑地看着玉板，又看看台上匠师额角渗出的细汗，似乎有所触动。
最终，年轻匠师成功提纯了阴髓铜，纯度和耗时都算上乘，获得了裁判的好评。但走下台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格物院那边，眼神复杂。
接下来的 “阵法微刻” 擂台，徐凡如法炮制。这次由赵小月操刀，使用了一种改良的“灵波扫描析像仪”，在不触及阵盘的情况下，将匠师刻画的阵纹以立体的、标注着灵力流动模拟和潜在阻抗分布的光影形式，投射在旁边的空地上。
匠师每一刀落下，光影阵图上相应位置的“灵力流”亮度和“阻抗”颜色就随之变化。一些在传统视角下“流畅美观”的阵纹，在灵力流模拟中却显示出微小的湍流或瓶颈；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刻痕瑕疵，在阻抗分布图上却呈现出醒目的红点。
围观者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有人不屑，认为这是舍本逐末，阵法重在其“意”与“势”，岂是这些花花绿绿的线条所能代表？但也有人，尤其是一些本身在阵法原理上钻研较深、或经常苦恼于成品实际效果不稳定（明明刻得很好，为何激发时总差强人意？）的匠师，开始盯着那光影阵图，露出深思的表情。
公输瑾的脸色渐渐有些维持不住笑容。他看得出，格物院并未直接否定或挑战擂台技艺本身，他们甚至经常称赞选手的手法。但他们提供的这种“实时、量化、可视化”的观测视角，就像在一幅公认的写意山水画旁边，挂上了一张用炭笔绘制的、标满了经纬度和地质构造的解剖图。它不评价画的美丑，却迫使观者去思考山的实际结构、水的真实流向。
这是一种隐晦却锋利的“降维”展示。它不争夺“技艺高低”的话语权，却在尝试重新定义“如何评判技艺”。
当日的擂台结束后，关于格物院那些“古怪法器”和“鬼画符般图谱”的讨论，迅速在天工城相关圈子里传开。鄙夷者有之，好奇者有之，深感不安者亦有之。
深夜，清韵别院。
“效果比预期的好。”赵小月汇总着信息，“通过公开渠道和私下接触，明确表示对‘实时监测’、‘量化分析’理念感兴趣，并委婉询问能否进一步了解的中下层匠师，已有十九人。其中包括三名在今天擂台上表现不错但对自己某些环节总不满意的选手。三大宗门直属的精英弟子大多持观望或排斥态度，但也有一些露出了困惑和思考的神情。”
“火候还不够。”徐凡摇头，“今天只是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要让他们真正产生‘需要’，甚至‘依赖’，还需要更直接的触动。明天是‘灵火掌控’和‘器灵蕴养’擂台，尤其是后者，更主观，更玄乎……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得让有些人亲眼看看，他们奉为圭臬、依赖经验和感觉的领域，如果被‘不适当地’观测和分析，会得出怎样令他们不安的‘结果’。”
“您是想……”周阵子似乎猜到了什么。
“找个人多，关注度最高的时机，‘帮’某位备受瞩目的天才，或者某件备受期待的‘准灵器’，做一次‘免费’的深度分析。”徐凡缓缓道，“分析报告要客观，数据要真实，但结论嘛……或许可以稍微触及一些他们不愿深究，或视为禁忌的角落。比如，器灵初生情绪的稳定性，与炼制者潜意识杂念的关联性模型？”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这步棋很险，可能彻底激怒某些势力，但也可能真正掀起巨浪。
“人选和时机，需要仔细斟酌。”李铁沉声道。
“当然。”徐凡点头，“让‘蜂巢’和家里的情报网也动起来，我们需要更多关于明天重要参赛者和展品的背景信息。尤其是……那些可能与‘蚀灵尘’网络，或我们昨晚遇到的那种‘影子’有关的线索。”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不夜的天工城。擂台上的无声较量已经展开，而水面下的暗流，似乎也因为今天的涟漪，加速了涌动的节奏。科学的触角，正尝试探入炼器之道最核心、也最玄奥的领域，所引起的反弹与变革，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