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第二个难点。”杨洛点头，“引渡问题。塔昆是缅甸籍，据信持有泰国和老挝的居留身份。如果他躲在缅甸或老挝，我们需要启动引渡程序；如果他在泰国，泰方可能主张属地管辖优先。无论哪种情况，都将涉及复杂的法律谈判和政治博弈。”
最高检的周涛检察官接话：“我们正在准备《刑事司法协助和引渡请求书》的法律论证部分。重点要证明：第一，本案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第二，中国是主要被害国，由中国审判最有利于查明全案事实；第三，中国法律规定的刑罚与相关国际公约要求相符，不会判处或执行死刑以外的残忍、不人道的刑罚——虽然本案主犯很可能判处死刑，但这是依法裁判的结果。”
“第三个难点，”杨洛继续，“是证据的跨境收集和固定。现场在泰国，凶手可能逃往缅甸或老挝，资金往来可能涉及新加坡、香港等地。我们需要通过司法协助渠道，在多个法域内收集证据。而这些证据必须符合各方法律规定，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最终在法庭上使用。”
会议室里陷入沉思。这些法律难点，每一个都足以让普通刑事案件陷入僵局。
“我来说几句吧。”最高检第二检察厅的副厅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检察官缓缓开口，“同志们，这个案子，中央为什么这么重视？不仅仅是因为死了十三个同胞。更重要的是，这是在试探中国的底线——在境外杀害中国公民，然后栽赃陷害，试图逍遥法外。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不能把凶手绳之以法，那么以后在海外，任何一个犯罪集团都可能觉得中国公民是好欺负的。”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法律上的困难，我们都知道。但再困难，也要想办法克服。我提几点意见：第一，管辖权问题，我们要打好‘组合拳’。刑法第八条是基础，同时要援引《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联合国反腐败公约》中关于‘或引渡或起诉’的原则，还要利用中国与相关国家的双边司法协助条约。形成多层次的法律依据网。”
“第二，证据问题，要‘两条腿走路’。一方面通过正式司法协助渠道获取证据，另一方面，对于那些敏感、对方可能不配合的证据，要善于运用‘境外取证转化为国内证据’的技术手段。比如，通过秘密渠道获取的证据，可以通过技术处理转化为线报或情报，再通过公开渠道核实固定。”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老检察官看向杨洛，“专案组在侦查过程中，每一步都要想到将来的庭审。取证程序要规范，证据链条要完整，法律文书要严谨。这个案子，将来很可能要面对国际社会的关注，甚至某些势力会聘请豪华律师团来挑刺。我们必须做到无懈可击。”
杨洛郑重地点头：“我们一定做到。”
会议继续进行，法官和检察官们对案件的每一个法律环节都进行了深入讨论。从管辖权论证到证据标准，从引渡程序到庭审准备，整整三个小时，会议室里的讨论激烈而专业。
上午十一点，会议接近尾声时，陆振华的加密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立即起身走到杨洛身边低语。
杨洛听完，向与会者宣布：“刚刚接到外交部通报，我国驻缅、驻泰、驻老三馆已于当地时间今天上午，分别向驻在国政府正式递交了外交照会和司法协助请求。三国政府均表示会‘认真研究，尽快答复’。”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这是外交战线迈出的第一步。
“同时，”陆振华补充，“外交部将在今天下午三点举行专题新闻发布会，通报案件基本情况，表明中国政府保护海外公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坚定决心，并呼吁相关国家加强执法合作，共同维护湄公河流域的安全稳定。”
“新闻发布会的口径...”最高法的王法官有些担心。
“已经审慎拟定。”陆振华道，“重点强调三点：一是案件性质的严重性，二是中国政府的负责任态度，三是国际合作的重要性。不会点名具体国家或势力，但会释放明确的信号——中国有决心、有能力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散会后，杨洛和陆振华并肩走出会议室。
“外交照会发出去了，接下来就是等回应。”陆振华看着走廊窗外北京的天空，“我估计，泰国的回应会最快，但内容可能最空；老挝的回应会比较实在，但能提供的帮助有限；缅甸的回应...恐怕要等很久。”
“不管等多久，我们自己的侦查不能停。”杨洛道，“岩保那边已经接触到关键证人，敖钦在境内深挖线索，勘查组在泰国获取了重要物证。外交和法律是保障，但最终破案还是要靠侦查。”
陆振华点头：“我明白。双轨并行，相辅相成。”
两人在电梯口分别。陆振华要去外交部参加下午新闻发布会的最后协调会，杨洛则要赶回指挥中心，听取各组的最新汇报。
电梯门关闭前，陆振华突然说：“杨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最后真的抓到了塔昆，但缅甸或泰国拒绝引渡，怎么办？”
杨洛看着电梯金属门上自己略显疲惫的倒影，沉默了几秒。
“那就启动b方案。”
“什么b方案？”
“国际通缉，全球追逃，冻结资产，外交施压。”杨洛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直到他站在中国法庭上的那一天。”
电梯门缓缓合拢。
楼道里安静下来。但在这安静之下，一场跨越国境、横跨多个法律体系的外交战、法律战、侦查战，已经全面展开。
而距离湄公河上那场血腥屠杀，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时间，在分秒流逝。正义，在艰难推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