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能见度很低。
凌晨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几个街区外那家林予松偶尔会去的、专卖旧书和乐谱的小店。
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和肩膀,冰冷黏腻,但她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找到松子,不能让清安姐那么担心。
幸运的是,在那家即将打烊的旧书店最里面的角落,她看到了蜷缩在书架阴影里的林予松。
他抱着膝盖,浑身湿透,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松子!”凌晨跑过去,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你怎么在这里?清安姐找你找得快急死了。”
林予松抬起头,看到是凌晨,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焦距,他先是愣了下,才张了张嘴,声音很小:“……迷路了。想买一本谱子……送给你们……庆祝……然后,雨太大,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泛黄的钢琴小提琴合奏谱。
凌晨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她接过那本被雨水洇湿一角的谱子,努力朝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谢谢你,松子。我们都很喜欢。但是现在,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清安姐还在等你呢。”
听到“清安姐”三个字,林予松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
平时敏锐的凌晨,此刻却因为想要早点回去让宋清安放心的焦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她一把拉起林予松,却发现他的手冰凉。于是她脱下自己除了肩膀外的其他地方都还算干燥的外套,裹在他身上,然后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带着他走出书店,重新踏入茫茫雨幕中。
她一边走,一边给宋清安打电话报平安。
当宋清安和季逸卿先后赶到汇合地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凌晨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上,样子颇为狼狈,却像一只护崽的母鸟,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努力护着林予松,一只手紧紧牵着他,另一只手举着伞,将伞几乎完全倾斜到他头顶,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暴露在雨里。
而林予松,虽然也湿透了,但身上裹着凌晨的外套,被她牢牢牵着,脸上那种迷路的恐慌似乎消散了一些。
看到宋清安,凌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穿透雨幕,直直照进宋清安心底。
她像是完成了重大任务,带着点小小的骄傲和如释重负:“清安姐!找到松子了!他没事!”
她朝宋清安露出一个带着倦意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我做到了,你别怕了。”
那一刻,宋清安站在原地,脚步像被钉住。她看着凌晨那狼狈却闪耀的样子,看着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带着小小骄傲的眼神,看着她为了保护她所在乎的人(包括她自己)而展现出的、与她年龄不符的勇敢和担当……
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的理智堤坝,被这混合着心疼、感激、震撼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巨大浪潮,冲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是一个怀里藏花的生命旅人。
面对眼前深不见底的悬崖,她的痛苦已经由原来的跳或不跳,变成了如何跳——她要让那朵本该鲜艳的玫瑰,一路绽放。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越过林予松,第一反应是——用力地、紧紧地将凌晨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失控了。
它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慰,也不是医生对家属的安抚。它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对方嵌入自己身体的力道,以及……一种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汹涌的爱意。
宋清安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失控的狂跳,能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因为寒冷和惊讶而微微的颤抖。
“……谢谢……”她把脸埋在凌晨湿漉漉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除了这个,再也说不出其他。
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谢谢你找到松子,谢谢你为我挺身而出,谢谢你不顾一切……谢谢你,让我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又如此绝望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
凌晨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带着湿冷雨气和熟悉清冽气息的怀抱,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宋清安急促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湿衣,一下下,重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也能感觉到拥抱着她的手臂,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凌晨被她抱得有些懵,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拥抱的不同。
那强烈的力度,那急促的心跳,那压抑的哽咽……都让她心头巨震。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没有撑伞的那只手,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回抱住了宋清安,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背脊。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宋清安所有的挣扎。
季逸卿在一旁看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伞也撑到了相拥的两人头顶,另一只手揽过还有些懵懂的林予松。
……
回到家,安顿好洗了热水澡、吃了药睡下的林予松,已是深夜。
雨停了,窗外月色清冷。
季逸卿累得直接在客厅沙发睡着了。
凌晨洗完热水澡,坐在窗边,捧着宋清安强硬塞给她的、滚烫的姜茶,心绪难平。
那个拥抱的力度和温度,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带着宋清安身上清冽的气息和某种绝望的颤栗。
突然,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宋清安走了进来。她也洗了澡,换了干净的居家服,头发半干,神色是经历巨大情绪风暴后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在凌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得像蕴藏了整个雨夜。
凌晨被她看得有些心慌,轻声唤道:“清安姐?”
宋清安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她只是微微倾身,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极其轻柔地,将凌晨颊边一缕未干的发丝别到耳后。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然后,她收回手,目光落在窗外雨后初霁、显得格外清朗的夜空上,声音很轻,像梦呓,又像叹息。
“凌晨,”她说,“你往前走,不要回头。”她停顿了许久,久到凌晨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刻的温柔,“……我会看着你的。一直都会。”
这句话,像夜空里悄然划过的流星,短暂,却照亮了某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