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懒洋洋地流淌在村东头农家乐的小院里。顾安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七八张木桌几乎坐满了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今年夏天的龙眼树像是被老天爷特别眷顾,结出的果子饱满多汁,晒成的桂圆肉更是甜而不腻,带着阳光的味道。
老板,再来一碗玉米排骨桂圆汤!靠东边桌子的一位中年男游客举起空碗喊道,他的嘴唇油光发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嘞!顾安应着,转身走进厨房。灶台上的大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金黄的玉米段在乳白色的汤里若隐若现,几颗饱满的桂圆肉像琥珀一样点缀其中。他舀了满满一碗,特意多放了两块排骨。
当他端着汤回到院子时,那桌的几位游客正热烈讨论着。
这汤真是绝了!中年男游客接过碗,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桂圆的甜味和排骨的鲜香完美融合,玉米又增加了清甜,层次太丰富了!
是啊,我从没喝过这么鲜的汤。他旁边的女士小口啜饮着,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桂圆肉炖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嚼劲,又不会太硬。
顾安站在一旁,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喜欢就好。今年我们村的桂圆特别好,日照足,雨水均匀,后期的管理也到位,晒出来的桂圆肉饱满有味。
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拿起一包桂圆肉,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着那琥珀般晶莹剔透的果肉,轻轻捏了捏,感受着饱满的弹性。他赞叹道:“小顾老板,这桂圆肉晒得真是漂亮,色泽均匀,干而不柴,一看就是上品。现在机器烘干的多了,像这样传统日晒的好东西可不多见了。”
顾安正麻利地将几包桂圆肉装入印着“新乡村特产”的红袋子,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对老手艺的自豪,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温和地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老先生好眼力。这桂圆肉啊,是我们村几辈人的老手艺了,虽说慢,但滋味不一样。全靠太阳公公和一双双手‘请’下来的香和甜,机器快是快,可模仿不来这份自然的味道和人情味儿。”
他的话吸引了周围几位正在挑选或等待打包的游客。时髦女孩好奇地追问:“顾老板,能跟我们说说这桂圆是怎么晒的吗?听起来很有意思!”
顾安把打好包的袋子递给顾客,示意顾峰接过去装箱。他抹了把额头细微的汗珠,目光仿佛穿过人群,投向了村后那片葱郁的龙眼林和自家那个飘散着甜蜜气息的晒场。
“行,趁着这会儿打包,我给大家唠唠。”顾安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浸回忆的柔和,“这好桂圆肉啊,得从树梢上说起。我们村这片龙眼林,都是几十年的老树,根扎得深,果结得厚。今年夏天,老天爷开眼,阳光足得像把金粉撒下来,雨水又来得及时均匀,那龙眼果子,一串串沉甸甸的,把枝条都压弯了腰。”
“采摘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眼力活。得赶在清晨露水刚干,太阳还没毒起来的时候。我爸——顾沛,你们别看他才四十出头,那可是我们村数一数二的‘爬树虎’。他带着村里的叔伯们,腰上挎着竹篓,脚上蹬着厚实的胶鞋,像猿猿猴一样灵巧地就上了树。”顾安的语气里带着对父亲的敬佩,“我爸总说,摘果子不能‘杀鸡取卵’,得用巧劲儿。你看他,一手稳住枝条,一手用特制的带网兜的长剪刀,‘咔嚓’一声,那缀满果实的枝杈就稳稳落在他怀里,果子一个不落。力气大是一方面,更难得的是这份对树的爱惜。”
这时,旁边一位正在写快递单的中年游客插话道:“四十出头?那顾大哥真是好身手!看着这桂圆肉,真想不到背后这么多门道。”
“是啊,”顾安点点头,眼神更加悠远,“新鲜的龙眼摘下来,就得争分夺秒。我妈和村里的婶子、嫂子们早就等在晒场边上了。那场面,热闹得很。女人们围坐成圈,每人面前一个大簸箕。果子一到,她们的手指就飞舞起来,熟练得像弹琴。‘啪’地一声捏开深褐色的果壳,晶莹剔透的果肉就溜了出来,再轻轻一挤,乌黑发亮的果核‘噗’地弹出老远。这剥壳取肉,讲究的是快、准、净,不能伤了果肉的筋膜,更不能留一丝果壳碎屑。”
他拿起一包桂圆肉,指着那饱满的形态:“看,这果肉这么完整,全靠婶子们指尖上的功夫。她们边剥边唠家常,手上的活计一点都不耽误,那手指翻飞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新鲜的果肉带着汁水,像一颗颗剥了皮的、半透明的小月亮,娇嫩得很,轻轻一碰就容易变色。”
“剥好的果肉,立刻就得‘请’上竹匾。这竹匾是特制的,透气得很。我爸妈和帮忙的乡亲,得顶着日头,把一匾匾的果肉小心翼翼地抬到平整干净的水泥晒场上。铺的时候也得讲究,不能堆叠,得让每一颗果肉都舒舒服服地摊开,每一面都能均匀地晒到太阳。”顾安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晒桂圆,就是跟老天爷‘借光’。最怕的就是突如其来的雨,所以晒场边上永远有人守着,一看天色不对,立刻就得像救火似的抢收。晴天呢,又得定时给它们翻面,让阳光把每一寸甜味都‘熬’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最难熬的是头两天。新鲜果肉水分足,得用最温柔的阳光慢慢‘烤’。
阳光太烈了不行,会把表面晒焦变硬,里面的水分反而锁住了,容易发酸发霉。得是那种明亮但不灼人的日光,配上干燥的秋风,才是最好的搭档。我爸那段时间,几乎就‘焊’在晒场上了,夜里也睡不踏实,时不时要起来看看露水重不重,有没有虫蚁鸟雀来偷嘴。他说,‘这桂圆肉啊,就像刚出生的娃,娇气得很,得全天候伺候着’。”
“等晒到三四天往后,果肉开始收紧,颜色从乳白变成浅黄,再慢慢加深,透出琥珀色,甜香也越来越浓。这时候,就得靠经验和手感了。我爸的手指,常年跟桂圆打交道,布满了茧子,但他捻起一片肉,轻轻一捏,就能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水汽’。晒到七八分干,甜味最是醇厚,保留了恰到好处的软糯口感。晒过头了,就变得干硬发柴,香气也跑了;晒不够,又保存不住,容易坏。”顾安拿起一包桂圆肉,轻轻捏了捏,展示给游客看,“就像这样,有弹性,不粘手,对着光看,透亮润泽。这火候,就是靠我爸和村里老师傅们几十年晒出来的‘手感’。”
“等终于晒好了,这桂圆肉还得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歇’几天,让最后一丝燥气散去,甜味沉淀得更柔和。然后才是真空密封,锁住这份阳光和时间共同酿造的滋味。”顾安看着手中那包金灿灿的桂圆肉,语气充满了珍视,“所以啊,各位看到的每一包,不只是果肉,里面有我爸爬树摘果的汗水,有我妈和婶子们指尖的灵巧,有全村人盯着日头、提防风雨的心血,更有我们新乡村几代人守着的老手艺。机器烘干,快是快,省事是省事,但那股子阳光的暖香、手工的细腻和时间的沉淀,是怎么也替代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院子里一片安静。游客们看着手中的桂圆肉,眼神都变了,仿佛那普通的包装袋里,承载着沉甸甸的阳光、汗水和乡情。
那位老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郑重地将手中的桂圆肉放入购物篮:“小顾老板,听你这一席话,这桂圆肉,我得多买几包。这不只是特产,这是带着‘人气儿’的宝贝啊。”
时髦女孩也用力点头:“嗯!我要给我爸妈寄去,把顾老板你讲的故事也写给他们听!让他们也尝尝这份用心。”
顾安看着大家理解和珍视的目光,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心里暖暖的。他笑着招呼道:“小峰,铁柱,快给老先生多装两包!各位放心,菜谱都放在袋子里了,回去照着做,准保也能炖出我们这儿的‘阳光味’!”
孩子们响亮的应答声和游客们满意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混合着桂圆肉淡淡的甜香,在秋日的农家小院里久久弥漫。
老板,你这汤是怎么炖的?能透露点秘诀吗?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推了推镜框,好奇地问道。
顾安笑了笑:其实不难,关键在食材和火候把控。我这里有详细的菜谱,如果各位想买些桂圆肉回去自己炖,我可以送你们一份。
那太好了!几位游客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西边桌上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感叹:我的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双手捧着汤碗,眼睛瞪得溜圆,这木瓜排骨桂圆汤也太好喝了吧!汤头浓郁又不腻,木瓜炖得软烂,桂圆的甜味和木瓜的清香简直是天作之合!
她的同伴也连连点头:我本来不爱吃木瓜的,但这汤里的木瓜完全没有那股怪味,反而特别香甜。
顾安走过去,笑着解释:我们选的是本地熟透的木瓜,去皮去籽后和排骨、桂圆一起慢炖,火候到了自然就好吃。
老板,我们也要买桂圆肉!时髦女孩立刻说道,能不能也给我们一份那个炖汤的菜谱?
当然可以。顾安点点头,各位先慢慢吃,我去准备一下。
走进里屋,顾安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打印好的菜谱。这些菜谱是他花了几个晚上精心整理的,不仅列出了主料、辅料,还详细记录了每一个步骤。他特意用大号字体打印,方便上了年纪的人阅读。
玉米排骨桂圆汤...他轻声念着菜谱上的内容,主料:排骨500克,玉米2根,桂圆肉2颗;辅料:姜3片,料酒1勺,盐适量...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细节。特别是关于焯水的部分,他写得格外详细:排骨冷水下锅,加入料酒和姜片,大火煮开后撇去浮沫,捞出后用温水洗净。这一步很重要,能去除血水和腥味。
还有桂圆肉的用量,他也特别标注:一般下2颗即可,多了汤色会太深,甜味也会过重。
整理好菜谱,顾安回到院子。游客们已经陆续用完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他走到柜台前,从柜台下搬出一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用透明塑料袋密封好的桂圆肉,每一包都金黄饱满,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各位,这是我们今年新晒的桂圆肉。顾安提高声音介绍道,每一包都是半斤装,真空密封,可以保存很久。
游客们立刻围拢过来,有人拿起一包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有人迫不及待地拆开一个小口闻味道。
哇,好香啊!时髦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比超市卖的香多了!
那是自然。顾安笑着说,我们这是现摘现晒,没有任何添加剂,纯天然。
老板,给我来五包!中年男游客豪爽地说,我带回去送人。
好的。顾安熟练地取出五包桂圆肉,又从旁边拿起一张菜谱,这是炖汤的方法,您收好。”
男游客接过菜谱,仔细阅读起来,不时点头:太详细了!连焯水用冷水、洗净用温水都写清楚了,火候时间也标得明明白白。老板,你真是太用心了!
应该的。顾安腼腆地笑了笑,希望您回去能炖出好喝的汤。
老板,我也要三包!时髦女孩举手道,我要寄两包回北京给我爸妈,他们最爱喝汤了。
顾安一边打包一边问:需要邮寄是吗?我们这里可以帮忙发快递。
那太好了!女孩高兴地说,对了,菜谱能多给我两张吗?我想给朋友也带一份。
没问题。顾安又抽出两张菜谱递给她,您父母平时喜欢喝什么汤?我这里还有几种不同的搭配,可以一起写给您。
女孩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感谢了!
就在顾安忙着招呼客人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抬头看去,原来是村里的几个孩子跑来了,为首的正是他侄子顾峰,后面跟着铁柱、二丫等五六个孩子,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