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蹒跚着走近,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暖意:“知微丫头,长这么大了,差点认不出了。上次回来还是小娃娃呢!”他把一个粗糙的厚瓷碗塞到顾安手里,又示意沈知微,“来,安仔,带她去树荫下喝口水歇歇,这日头毒。”
“做泥?你唔北我了。”沈知微羞涩的脸上带着一丝质问。“安哥哥,我是微微啊,你唔记得了!”沈知微又着急道。
是她!沈知微。顾安心底如巨震一般……
心口像是被什么钝器轻轻撞了一下,一丝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熟悉感浮上来,如同水底一粒黯淡的鹅卵石,被湍急的水流偶然翻动。小时候村头那棵老榕树下……似乎总有个扎着小揪揪、安静看小人书的影子,粉雕玉琢,像年画里走下的小娃娃。后来她爸在乡派出所干出了名堂,一路升迁进了县公安局,举家搬去了镇上,成了云朵上的人。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乎使得两家人不再往来。
那点模糊的影子,被田间的泥尘彻底掩埋了。此刻再见,那份精致依旧,只是单马尾添了几分硬朗的倔强,眼神里也多了镇里孩子特有的、混合着好奇与距离的通透。她此刻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响应学校“体验农忙”的号召,回到了她父亲升迁前的老家。
如今重逢,恍如隔世,好像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记忆里只有她扎着单马尾的模糊背影……
顾安依稀记得,沈知微一家搬去镇上,那时候两个人好像才在隔壁村小学里边读二年级吧。
镰影扫过渍水稻丛的刹那,犁沟深处猝然扭起一道黄褐泥浪。那不是水蛇,是尾两指粗的黄鳝!它鳗鱼般滑溜的躯体裹满发亮的黏液,在板车碾压的震动中破泥而出,甩动的尾鳍拍打稻茬,溅起的泥点如黑珍珠般缀满祖父卷起的裤管。这深藏泥中的活闪电,倏忽钻透三垄稻桩,只留下蜿蜒的泥痕,像大地被烫伤的脉络。
顾峰瞄准了这几尾黄鳝,随身带的小竹篓派上了用场。“嘿!哪里跑。”顾峰兴奋道,网住了这一口鲜。
最后一袋沉甸甸的谷粒被抬上吱呀作响的板车。一辆顾峰不认识的小轿车从村道开到了堤头水泥路面的尽头停了下来,两兄弟好奇地看着车子下来的人,他穿过稻茬参差的田埂走来时,像一柄收入旧皮鞘的军刀,深灰色速干的短袖紧贴着倒三角的上身,肩胛骨撑起面料的弧度像两片收拢的钢翼,手臂摆动时肱三头肌在短袖下隆起山棱般的线条——那是二十年擒拿训练熔铸的活体盾牌。四十岁的骨骼在高温里蒸腾出铁腥气,腰间警用皮带勒出的凹陷如同峡谷,汗迹沿着脊柱沟蜿蜒下行,在卡其色工装裤腰带上晕开深色岛屿。
“哎!这不是那天在商场里面那个警察叔叔吗?”顾峰露出兴奋的神色。
“还真是!”顾安平静道
“又见面了,小伙子们!”沈既白道。
“你们?”沈知微露出好奇的目光。
看清楚了沈既白的样子后,顾安知道了,原来他就是多年不见的沈叔叔。自己当时在商场玉石柜台那里没有认出他来,只能说伪装技术太好了。
当时沈既白也没有认出顾安来,几年未见,当年追着自家姑娘玩闹的小孩子都长大了,个头快赶上自己了。
顾沛和顾文波上前跟沈既白寒暄了一阵,原来沈既白也是新乡村的人,后来职位的晋升这才举家搬迁到了镇上,但他们夏收偶尔会来村里,协助乡里人夏收。
帮忙收起速写本,沈知微已经被来接她的爸爸唤走。她站在不远处一辆擦得锃亮的小轿车旁,单马尾在渐起的晚风中轻轻晃动,回头朝顾安这边望来。暮色模糊了她的五官,只余下那束倔强挺立的马尾线条,像一枚沉入水中的锚标,清晰地钉在顾安的视线里。
顾文波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去的车灯,沙哑的声音带着海的咸涩:“稻子熟了,根还在泥里。人走得再高,影子也在老地方打转。” 板车轮轴碾过田埂的痛响,沉入暮色深处。
看着相对又转头的两人,沈既白露出了一抹笑容:“怎么,丫头,还喜欢那个小伙子!”
“才没有,老爸,你别胡说!”沈知微用手轻轻敲了敲前座,羞红了脸……